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清洁剂的味道，空气暖烘烘的。林晚找到车票上对应的软座包厢，拉开门。包厢里还空无一人，她的是靠窗的座位。
她侧身，试图将那个不小的行李箱举上头顶的行李架。箱子有些沉，她踮起脚，用力一托，车身恰在此时轻轻晃动了一下，箱子脱手歪斜，眼看就要掉下来。
“小心。”一个温和的男声从她身后门口响起，同时，一只手臂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帮她把箱子推回了正确的位置。
林晚松了口气，赶紧转过身。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衣、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包厢门口，一只手扶着他的行李箱，看样子是刚上车。他气质干净儒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
“谢谢，差点就砸下来了。”林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男人笑了笑，目光在她旁边的座位号上短暂停留了一下，“看来，我们应该是邻座。”
林晚这才意识到，这位就是她这趟漫长旅途中，将要共处一个狭小包厢的同伴。她侧身让他进来，自己也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火车缓缓启动，海市熟悉的风景开始向后移动。
这是她第一次前往雪城，那个在地图上只是一个陌生名字的、被描述为终年积雪的北方小城。直通雪城的只有这一列火车，每两天只有一列。
这列车的人不算很多，座位只有硬座和软座包厢。雪城算是一个比较冷门的小城市，极鲜有人专门去那里。
她是一名插画师，此行，是为了一套雪景主题的绘本寻找最后一块拼图，顺便通过这场旅途放松一下自己的身心。
安顿下来后，她忍不住又看向门口那位刚刚帮了她的男士，他正将书放进随身背包里，姿态从容。林晚觉得他有些面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试探道：“抱歉，我们是不是……在海市图书馆的地方文化沙龙上见过？”
男士闻言，抬头仔细看了看她，眼中随即浮现出确认的神色，笑容也更真切了些：“你是林晚林小姐？画《草木春秋》插画的那位？真巧，我是沈知遥。”
“果然是你，沈先生。真没想到这么巧。”林晚也笑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冲淡了独自远行的孤寂。
“你这是……去雪城？”林晚问道。
“是的，回家。”沈知遥将书放下，语气自然而亲切，“我在雪城长大，现在在一所大学里做些研究。上次在海市是学术交流。你呢？去旅行还是工作？”
“算是……工作兼旅行吧。”林晚斟酌着用词，“需要画一些雪景素材。”
“那你去对地方了。”沈知遥的眼神温和，“雪城的冬天，最不缺少的就是雪。不过，那里的美，不仅仅是白茫茫一片，很值得细细品味。”
谈话间，列车已经完全驶出了都市圈。窗外的景色变得开阔，南方的初冬，山野还残留着些许倔强的绿意，但天空已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属于冬季的冷淡色调。
“确实和海报上看到的感觉不一样。”林晚望着窗外，“海市从来不下雪，我对雪的印象，都来自图片和电影。”
“第一次见，说不定会被那种浩瀚的纯白震撼到。”沈知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过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寒冷是实实在在的。”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实在感。林晚发现，和他聊天很舒服，他没有过多的好奇心打探她的私事，话题总是围绕着雪城的风土人情、有趣的传说展开，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初踏上陌生旅程的那丝不安。
乘务员开始推着售货小车走过。沈知遥要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林晚。
“谢谢。”林晚接过纸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她小口啜饮着热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从海市带来的最后一丝湿冷。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沈知遥温和的脸上，准备聆听他的故事。
沈知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平稳，与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本身就带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雪城的故事，总是和雪有关。”他微微一笑，眼神似乎透过车窗，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其中最古老的，就是关于‘雪娘子’的传说。”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雪城还不叫雪城，只是一个普通的北方村落。村里有个叫‘阿雪’的姑娘，她心地善良，歌声像山泉一样清澈。但那时，雪山的神灵不知为何发了怒，让暴风雪常年不息，冻死了牛羊，封住了山路，村民们又冷又饿，苦不堪言。”
他的讲述不疾不徐，将林晚慢慢带入那个想象中的冰雪世界。
“阿雪看着乡亲们的苦难，心里非常难过。她听说，在最高的雪山之巅，住着一位能平息风雪的山神，但通往山巅的路充满危险，从未有人活着回来。为了拯救村庄，阿雪不顾劝阻，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风雪里。”
“她不知走了多久，脚冻僵了，就用双手爬，饿了就啃一口硬邦邦的干粮。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在山巅找到了那位山神。山神被她的勇气和善良打动，但他告诉阿雪，风雪是因人心中的贪欲和戾气而起，若要平息，需要一个最纯净的灵魂，自愿化作守护山峦的精灵，以自身的纯净之气，年复一年地安抚躁动的风雪。”
林晚听得入了神，仿佛能看见那个叫阿雪的姑娘，在无垠的雪地里艰难前行的身影。
“阿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沈知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敬意，“她站在山巅，向着村庄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然后张开双臂，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最纯净的雪花。说也奇怪，从那以后，狂暴的风雪变得温柔起来，它们依旧覆盖着山峦，却不再轻易伤人。雪变成了滋养土地的源泉，村庄也慢慢恢复了生机。”
“人们说，阿雪成了‘雪娘子’，守护着这片土地。所以雪城的雪，在老人们看来，是有灵性的。它们有时细密柔软，那是雪娘子在轻声歌唱；有时纷纷扬扬，那是她在空中起舞。她用自己的方式，永远守护着这里。”
故事讲完了，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铁轨的轰鸣依旧。
林晚望着窗外，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深邃。这个传说带着一丝悲壮和永恒的温柔，奇异地触动了她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那个选择化作冰雪的姑娘，她的孤独与守护，在某种程度上，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心情——一种为了某种坚持而不得不承受的孤寂感。
“很美的故事，”她轻声说，带着一丝感慨，“但也有点悲伤。”
沈知遥点点头，表示理解：“是的，牺牲总是伴随着悲伤。但雪城的人更愿意记住的，是雪娘子带来的安宁和希望。你看这窗外的世界，”他示意了一下，“正因为有了雪，才有了别处看不到的纯粹和宁静。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他的解读，让那个古老的传说瞬间与眼前的情景连接起来。
林晚再次看向窗外，感觉那一片即将到来的、未知的纯白世界，似乎不再仅仅是寒冷的象征，也蕴含着某种能被细细品味的、安静而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或许也能抚平她心中那些躁动不安的褶皱。
她轻轻“嗯”了一声，将杯中最后一点温茶饮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