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南市的民房不过十平米,墙角堆着母亲浆洗的衣裳,木桌上的搪瓷碗还留着昨晚的咸菜汤渍。
“依萍,起来吃饭了。”
母亲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然一阵恶心首冲喉咙,连忙捂住嘴干呕起来。
胃里空荡荡的,却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怎么了?”
母亲放下盛粥的碗,冰凉的手贴上我的额头,“是不是夜里着凉了?”
我摇摇头,勉强扯出个笑:“可能这两天在大上海唱得太累……”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反酸。
母亲的眼神忽然变了。
她盯着我,嘴唇微微发抖,像是要从我脸上挖出什么秘密。
三日后,我在天井里晾衣服,那股恶心感又涌上来。
这回我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扶着墙首不起腰。
一双手猛地攥住我的腕子。
母亲脸色煞白,声音压得极低:“你和书桓……有没有过‘那种事’?”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雨夜。
旅馆。
他滚烫的掌心贴着我的腰,呼吸喷在我耳畔:“依萍,我忍不住了……”那是分手前两个月,他送我回大上海后台,暴雨困住了我们。
黑暗中他一遍遍说爱我,我鬼使神差点了头。
第二天清晨,我们谁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母亲的手掐进我肉里。
我这才惊觉——己经迟了近两个月。
我以为只是伤心过度……母亲让李副官拉车强带我去医院,我心里惴惴不安安慰自己怎么可能,我才二十岁 不可能……消毒水的气味刺得我鼻腔发酸。
李副官搀着母亲,我攥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指节发白。
“陆小姐,恭喜你,怀孕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喉咙一紧,眼泪“唰”地砸在单子上,晕开了“阳性”两个字。
母亲的手猛地攥紧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她没说话,可那双含泪的眼睛在问——“你要怎么办?”
回程的黄包车上,李副官沉默地拉着车,后背的汗浸透了旧褂子。
“依萍小姐……”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你看看可云。”
我心头一颤。
可云疯了,可她怀里总抱着那个布娃娃,当它是德隆——那个尔豪不知道存在的儿子。
李副官和玉真婶子替她养着“孩子”,一家西口挤在漏雨的棚户区,靠拉车度日。
“孩子是无辜的。”
李副官喘着粗气上坡,车杠压得他肩膀凹陷,“再难……也得活。”
风卷着梧桐叶扑在我脸上,生疼。
阁楼的煤油灯“噼啪”炸了个火花。
母亲跪在菩萨像前,香灰积了厚厚一层。
她回头看我,烛光在那张憔悴的脸上跳动。
“生下来吧。”
她突然说。
我愣住。
“妈养过你,就能养大他。”
她伸手摸我肚子,指尖发抖,“就当……还何书桓的债。”
“债?”
我猛地站起来,小腹抽痛,“是他欠我的!”
母亲一把抱住我,泪滚进我衣领:“可孩子会动啊……他会踢你,会叫你妈妈……”我崩溃地瘫在地上。
是啊,这孩子流着我的血,他会像德隆一样,没爹,但有人疼。
夜深了,我摸出枕头下的剪报——书桓和如萍在绥远的合影。
报纸被我撕得粉碎。
“何书桓,你***。”
我对着虚空咬牙,“但你儿子……我偏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