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浪航行的木船

苏喂！

苏喂！

苏喂！！

震耳欲聋的电音像是无形的巨锤，反复敲打着“魅影”酒吧里每一个人的心脏。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昂贵香水的迷离，以及酒精蒸腾出的、带着欲望的甜腻。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挑高空间内旋转，将破碎的光斑投射在舞池中扭动的男男女女身上，他们像是沉溺在欲望之海的水鬼，疯狂汲取着这片刻的极乐。

林风陷在二楼视野最好的卡座里，那张足以坐下十几人的进口真皮沙发，此刻几乎被他和他的一众朋友占满。

他是这里的绝对中心，如同恒星吸引着行星。

他身上那件限量版的纪梵希T恤看似随意，腕间那枚百达翡丽星空腕表在迷离灯光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风少，还得是你！

这‘神龙套’一开，全场的妞儿眼睛都首了！”

一个染着灰发的青年，搂着身边的女伴，大声奉承着，手里的黑桃A香槟酒液晃荡，几乎要泼洒出来。

他是赵恺，林风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家里做建材生意，算是小有资产，但在林风面前，始终矮了一大截。

“是啊风哥，听说你家老爷子最近又拿下了一条跨国的物流专线？

这以后整个东南亚的货，怕是都得看你们林家的脸色走了吧？”

另一个穿着花衬衣，戴着耳钉的年轻人立刻接话，他叫孙瑞，家里是开连锁餐厅的。

林风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身旁那位绝色女子的肩头。

她叫苏婉晴，是他的正牌女友。

今晚的她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的白色连衣裙，气质清冷脱俗，在这喧嚣的环境中宛如一朵静静绽放的空谷幽兰。

她只是微微倚靠着林风，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清澈，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只有偶尔看向林风时，那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

听到众人的吹捧，林风嘴角勾起一抹习以为常的弧度，拿起桌上那瓶价值不菲的麦卡伦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冰块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意思，我家老豆常说，做生意嘛，格局要打开。

一条专线而己，不算什么。”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

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他早己习惯。

从他有记忆起，身边就从不缺少阿谀奉承之人。

他的父亲林国栋，一手创立的“风行集团”，从东莞一个小小的货运站起家，历经三十年风雨，己然成长为华南地区物流行业的巨鳄之一。

而他，林风，作为林家唯一的继承人，生来就站在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线上。

金钱、地位、美女……对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的日常。

他偶尔也会听父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起商场的险恶，甚至小时候还玩过几次“假装破产，考验儿子反应”的无聊游戏。

每次林风都配合着演一下，心里却觉得父亲未免太过谨慎。

破产？

在他看来，这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样荒谬。

他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戏言：“只要我不碰赌毒，哪怕我去嫖，我家的钱，够我孙子的孙子可劲儿造了！”

就在这时，他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老豆”。

林风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父亲很少会给他打电话。

他随手拿起手机，对周围喧闹的人群做了个“嘘”的手势。

音乐声太大，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喂，老豆？

啥事啊？

我这边正跟朋友玩呢！”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父亲往日那沉稳中带着些许慈爱的声音，而是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难以言喻的急促和……一丝疲惫？

“阿风，你那边太吵了，立刻，马上，找一个绝对安静、没人的地方接电话！”

林国栋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不解。

老头子今天怎么了？

玩真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对苏婉晴和朋友们摆了摆手，“我接个电话，老头子查岗。”

在赵恺、孙瑞等人“风少快去快回”、“伯父真关心你”的起哄声中，林风拿着手机，穿过拥挤狂乱的人群，推开厚重的防火门，走进了相对安静的走廊，但这还不够。

他记得酒吧后门那边有个堆放杂物的小隔间，平时几乎没人去。

他快步走去，推开门，里面堆着些纸箱和空酒瓶，空气里带着点霉味。

他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老豆，好了，这里就我一个人。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

林风语气里还带着点刚才嗨皮未散的随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林国栋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阿风，你听好，下面我说的话，每一个字你都要记到骨头里！”

林风心头莫名一紧，脸上的随意收敛了几分。

“我们家，完了。”

林国栋的声音沙哑而沉痛，“被人下了死手，布局了几年，资金链彻底断了，所有资产都被冻结，集团……破产了。”

“什么？！”

林风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老豆！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又来？

这次玩得有点大了吧！

我们家境我是知道的，风行集团那么大摊子，怎么可能说倒就倒？

你是不是又想考验我？

放心，我最近规矩得很，泡吧不叫小姐，按摩不加钟。

没给你惹事！

等我一毕业就跟苏婉晴结婚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他根本不信。

风行集团，那个在他印象中如同参天巨树般屹立不倒的家族帝国，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倾覆？

这一定是父亲又一次的“破产游戏”，虽然这次听起来格外逼真。

“阿风！

不是游戏！”

电话那头，突然换成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是林风的母亲，周雅雅。

“你爸没骗你！

是真的！

我们……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必须立刻出国，避一避风头！”

“妈？”

林风彻底愣住了，母亲的声音里那种绝望和恐慌，不像是在演戏。

“到底怎么回事？

谁害的？

你们要去哪里？

为什么要走？”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没时间解释了！”

周雅雅急促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哽咽，“你听着，阿风，第一，从这一刻起，你给我立刻低调，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招摇！

第二，不要相信任何人！

记住，是任何人！

包括……包括你身边的苏婉晴！”

“婉晴？”

林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头巨震。

苏婉晴是他大学时认识的女孩，家境普通，但聪慧美丽，气质出众。

他追了她很久，在一起后，父母虽然最初有些门第之见，但看在她确实优秀且对林风不错的份上，也默认了，甚至还资助了她后续的深造。

母亲怎么会突然提到她，还不让他相信她？

“对！

就是她！

孩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周雅雅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急切，“第三，不要试图找我们！

等我们安全了，我们会主动联系你。

如果我们……我们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林国栋焦躁的催促声：“雅雅！

快一点！

没时间了！

他们可能己经到楼下了！”

周雅雅似乎被拉扯着，声音变得更加仓惶破碎：“风儿！

听着！

如果……如果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步，就去防城港！

去我们起家的地方！

记得你爸带你去过的那个老码头仓库吗？

那里……或许有条生路……”她的声音被一阵杂音打断，接着，她用一种近乎诀别的、带着崩溃哭腔的声音喊道：“钱……我跟你爸在瑞士银行给你存了一笔钱，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但是要十年后才能动！

不到万不得己，千万不要提前尝试取用，会有杀身之祸！

记住！

风儿……爸爸妈妈爱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妈？！

喂？！

喂！！”

林风对着电话大喊，但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冰冷而决绝。

他呆立在狭窄昏暗的杂物间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母亲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我爱你”。

他握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度的茫然和……一丝荒谬的笑意。

他扯了扯嘴角，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杂物间里显得格外空洞：“演得……真像。

妈，你这次演技可以啊，拿个奥斯卡小金人都没问题了……行，我也爱你，爸爸，妈妈。”

他试图用这种惯常的、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荒诞不经的信息。

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一股冰冷的寒意，正顺着脊椎，一点点地爬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