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车流，将新开通的九绵高速变成了一条缓慢移动的钢铁河流。
李哲一家那辆崭新的“仰望U8”豪华新能源房车，以其独特的“时空之门”灯带和硬朗的方盒子造型在车流中格格不入，此刻却也只得随着洪流，驶向了此行最令人敬畏的路段——白马隧道。
车头那极具未来感的设计语言，在驶入隧道口的瞬间，被内部连绵的灯光带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旋即隐入这庞大的人工洞穴之中。
导航屏幕上，机械的女声不久前刚播报过：“前方经过白马隧道，全长约十三公里，请注意行车安全。”
“十三公里……”副驾上的苏晴轻轻吸了口气，她是市医院知名的全科医生，此刻也不禁因这惊人的长度感到一丝压抑，“听说这隧道在‘豆腐里打洞’，修了九年才通。
听着就让人觉得气闷。”
“就快到了，”李哲双手紧握着质感出色的方向盘，目光扫过仪表盘上超过200公里的充足纯电续航显示，出声安慰，“出去找个停车区，你也能好好歇歇。”
作为高级机械工程师，他对这辆搭载着“刀片电池”、具备“原地掉头”能力和强大VtoL对外放电功能的座驾颇有信心。
后视镜里，他们八岁的女儿小雨蜷在卡座沙发上，小小的身子陷在靠枕里，头顶的阅读灯为她手中的画册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铅笔划过纸面，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是这沉闷隧道里唯一的安宁。
这辆“移动堡垒”里，塞满了他们生活的痕迹。
苏晴那个备足药品和器械的巨大医疗箱，李哲那几个装满工具和私藏“小玩意儿”的重型工具箱，以及小雨占领了大部分休闲空间的画笔画册，共同构成了这个浓缩的家。
考虑到行程可能会涉及一些非铺装路面甚至沙漠边缘，李哲还特意在车底隐蔽储物格塞入了一把多功能工兵铲和几件应急装备。
时间感在隧道中变得模糊。
开了许久，导航上预计通过的时间却慢得令人心焦。
更让人不安的是，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数字，在23:47分上固执地停留了好几分钟，旁边的信号格，早己跳成了一个刺眼的红叉。
隧道内的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粘稠，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悄无声息地蔓延。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前方隧道深处，灯光突然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摇曳，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一种低沉的、绝非车辆能发出的嗡鸣，从西面八方的混凝土壁中渗透出来，初始如远方闷雷，旋即变得尖锐，首接钻进人的骨髓里。
“爸爸！”
小雨惊恐的尖叫从后面传来，带着哭腔。
几乎同时，整个房车猛地一震，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狠狠摇晃！
方向盘在李哲手中瞬间失去重量感，变得轻飘飘如同虚幻。
全液晶仪表盘和中控旋转大屏上所有的指示灯和数字疯了般乱闪，然后“啪”一声，所有屏幕连同车内灯光，瞬间熄灭！
绝对的黑暗，伴随着那刺破耳膜的嗡鸣和身体被疯狂撕扯、旋转的极致眩晕，吞噬了一切。
苏晴的惊叫，小雨的哭声，都被这怪异的噪音淹没、拉长，变得扭曲不堪。
李哲死死抓住失去作用的方向盘，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甩出胸腔。
最后的意识里，他只看到前挡风玻璃外那一片混沌的、旋转的光影乱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恐怖的撕扯力和眩晕感骤然消失。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剧烈的颠簸，房车猛地顿住。
惯性把李哲和苏晴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勒回座椅。
后座传来小雨受到惊吓的呜咽。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取代了之前那吞噬一切的噪音。
黑暗中，只能听到三个人粗重、混乱的喘息声。
“小雨？
苏晴？
你们怎么样？”
李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我……我没事，”苏晴的声音也在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小雨？”
“妈妈……我害怕……”女儿带着哭腔回应。
李哲的手指胡乱在熟悉的中控台上按着。
没有任何反应。
这套高度集成的电控系统似乎完全死机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凭着记忆在驾驶座左侧摸索到了一个独立的应急物理开关。
“咔哒。”
一声轻响，驾驶舱顶部的应急灯亮了起来，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昏黄光芒，勉强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光线照亮了车内一片狼藉。
原本固定在柜子里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小雨的画册和彩笔滚落在脚边。
苏晴脸色苍白，正急切地回头检查后座的女儿。
李哲的心沉了下去。
他转向车前方。
应急灯的光线穿透前挡风玻璃，照出去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冻住了。
隧道……消失了。
没有弧形穹顶，没有反光标识，没有漫长的灯带。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弥漫着稀薄晨雾的荒野。
远处是起伏的、轮廓模糊的山峦剪影，近处是及膝深的、枯黄中带着点点绿意的野草。
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某种从未闻过的、原始的草木腥气，透过似乎微微敞开一条缝的车窗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
他们的“仰望U8”，歪斜地停在一条勉强能辨认的、颠簸不平的土路中央，充满科技感的前脸沾满了泥点，前保险杠似乎嵌进了路边一块半埋的石头，有些变形。
“这……这是哪里？”
苏晴也看到了车外的景象，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我们开出隧道了？
可……可外面……”这绝不是九绵高速出口应有的地貌，更不像他们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原始的荒凉感扑面而来。
李哲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侧后视镜。
在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镜子里反射出他们来时的“路”——那里，根本没有白马隧道那宏伟的出口，只有同样荒芜的野地，以及更远处，一片明显是人工垒砌的、低矮粗糙的土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泥泞，带着夜露未干的潮湿。
冰冷纯净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环顾西周。
荒凉，原始，死寂。
天空是鱼肚白的颜色，预示着黎明将至。
几颗残星还在天幕上固执地闪烁。
没有电线杆，没有路灯，没有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
只有风吹过野草发出的簌簌声响，以及不知名虫豸的微弱鸣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土垣，心脏猛地一缩。
那建筑的形制……粗糙，古老，带着一种教科书般的、属于遥远时代的气息。
“李哲……”苏晴也下了车，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我们……我们到底在哪儿？”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音，从雾气深处传来。
咚……咚……咚……像是鼓声，又像是许多脚步整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伴随着隐约的金属摩擦声。
声音越来越近。
雾气滚动，在视野的尽头，土路拐弯的地方，一队人影突兀地显现出来。
李哲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拍电影！
这些人……他们的装束统一而奇特：上身是赭石或暗红色的右衽交领长襦，长及膝部，下身是臃肿的扎脚套裤。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上那由一片片暗色革或金属札叶缀成的合甲，覆盖着前胸后背，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们头上没有戴沉重的头盔，而是梳着各种真实的发髻——或偏于一侧，或盘于头顶，用简单的巾帻固定。
他们腿上打着紧密的行缠（绑腿），脚上穿着方口齐头的浅履。
而他们手中持有的，是长得令人心悸的青铜兵器——顶端带有利刃横枝的戈，或者更为纯粹的铍（带长柄的青铜短剑）和矛。
那些青铜刃口在稀薄的晨光中，反射出的是与钢铁截然不同的、一种幽幽的、带有绿锈感的寒芒。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步伐沉重，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纪律性。
一张张面孔被风霜磨砺得粗糙，眼神麻木而凶悍，是一种对生命（包括自己和别人的）都漠然视之的冰冷。
队伍前方，一个身形更为魁梧的戴冠者，按着腰间一把明显更长的青铜剑。
他的甲衣色彩更复杂，胸前似乎绘有彩色的纹饰，肩部的披膊也更显眼。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晨雾，先是极度震惊地锁定在造型怪异、充满未来感的房车上，随即，那目光便如冰冷的铁钳，牢牢攫住了车边穿着冲锋衣和运动裤、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李哲与苏晴。
震惊，疑惑，以及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闯入禁地之猎物的警惕与敌意，在那头领的脸上交织。
短暂的死寂。
只有风吹野草的呜咽。
那头领猛地抬起手臂。
“哗啦——”一阵密集而清脆的石片、金属片撞击声，他身后所有的兵士，几乎在同一瞬间，将肩上的长柄兵器放平，锋利的戈头与矛尖织成一道致命的死亡之林，齐刷刷地对准了房车和李哲夫妇！
动作迅捷，整齐得令人心悸。
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扼住了人的呼吸。
小雨不知何时也下了车，躲在妈妈身后，小手死死攥着苏晴的衣角，吓得小脸煞白。
李哲下意识地横移一步，将妻女完全挡在自己身后。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眼前这些士兵的每一个细节——从发髻、甲衣到那标志性的青铜戈与秦剑——都与他带女儿在陕西省历史博物馆兵马俑坑里看到的那些陶俑，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一个名词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砸进他的脑海。
秦……军？！
那头领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如同在审视三只罕见的珍禽异兽。
他张开嘴，吐出一连串短促、铿锵、语调古怪至极的音节。
李哲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绝非他所知的任何方言，音调古老而陌生。
但那语气里的质问、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威胁，赤裸裸，毫不掩饰。
另一个无冠的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颜色暗沉的木椟，上面似乎用墨书写着弯曲的符号。
他拿着木椟，紧张地对比着李哲和苏晴的衣着相貌，又指了指房车，对着头领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脸上是混合着敬畏与恐惧的神情。
头领的眼神更加锐利，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青铜剑。
剑身略宽，近格处陡然收束，形制与他看过的秦剑文物一模一样！
剑身在朦胧晨光中流动着一层冷凝的、代表死亡的光泽。
他剑尖遥指李哲，再次开口，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压迫感。
不需要听懂，意思再明白不过——束手就擒，或者，死。
苏晴的呼吸骤然停止，紧紧抱住了女儿。
李哲浑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泛着幽光的青铜兵器，扫过士兵们毫无表情的脸，最后落回那头领的剑上。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房车底部那个隐蔽的储物格——那里有他准备的工兵铲，坚固的铲刃在必要时……或许可以一搏？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
那头领见他们没有反应，脸上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咆哮了一个短促的命令。
“诺！”
前排五六名手持长戈的秦军锐士，齐声应喝，声如闷雷。
他们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声踏碎寂静，手中长戈平举，闪烁着寒光的戈尖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李哲和苏晴，稳步逼近！
冰冷的青铜锋刃，在稀薄的晨雾中，映出李哲骤然缩紧的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哲一家那辆崭新的“仰望U8”豪华新能源房车，以其独特的“时空之门”灯带和硬朗的方盒子造型在车流中格格不入，此刻却也只得随着洪流，驶向了此行最令人敬畏的路段——白马隧道。
车头那极具未来感的设计语言，在驶入隧道口的瞬间，被内部连绵的灯光带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旋即隐入这庞大的人工洞穴之中。
导航屏幕上，机械的女声不久前刚播报过：“前方经过白马隧道，全长约十三公里，请注意行车安全。”
“十三公里……”副驾上的苏晴轻轻吸了口气，她是市医院知名的全科医生，此刻也不禁因这惊人的长度感到一丝压抑，“听说这隧道在‘豆腐里打洞’，修了九年才通。
听着就让人觉得气闷。”
“就快到了，”李哲双手紧握着质感出色的方向盘，目光扫过仪表盘上超过200公里的充足纯电续航显示，出声安慰，“出去找个停车区，你也能好好歇歇。”
作为高级机械工程师，他对这辆搭载着“刀片电池”、具备“原地掉头”能力和强大VtoL对外放电功能的座驾颇有信心。
后视镜里，他们八岁的女儿小雨蜷在卡座沙发上，小小的身子陷在靠枕里，头顶的阅读灯为她手中的画册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铅笔划过纸面，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是这沉闷隧道里唯一的安宁。
这辆“移动堡垒”里，塞满了他们生活的痕迹。
苏晴那个备足药品和器械的巨大医疗箱，李哲那几个装满工具和私藏“小玩意儿”的重型工具箱，以及小雨占领了大部分休闲空间的画笔画册，共同构成了这个浓缩的家。
考虑到行程可能会涉及一些非铺装路面甚至沙漠边缘，李哲还特意在车底隐蔽储物格塞入了一把多功能工兵铲和几件应急装备。
时间感在隧道中变得模糊。
开了许久，导航上预计通过的时间却慢得令人心焦。
更让人不安的是，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数字，在23:47分上固执地停留了好几分钟，旁边的信号格，早己跳成了一个刺眼的红叉。
隧道内的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粘稠，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悄无声息地蔓延。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前方隧道深处，灯光突然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摇曳，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一种低沉的、绝非车辆能发出的嗡鸣，从西面八方的混凝土壁中渗透出来，初始如远方闷雷，旋即变得尖锐，首接钻进人的骨髓里。
“爸爸！”
小雨惊恐的尖叫从后面传来，带着哭腔。
几乎同时，整个房车猛地一震，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狠狠摇晃！
方向盘在李哲手中瞬间失去重量感，变得轻飘飘如同虚幻。
全液晶仪表盘和中控旋转大屏上所有的指示灯和数字疯了般乱闪，然后“啪”一声，所有屏幕连同车内灯光，瞬间熄灭！
绝对的黑暗，伴随着那刺破耳膜的嗡鸣和身体被疯狂撕扯、旋转的极致眩晕，吞噬了一切。
苏晴的惊叫，小雨的哭声，都被这怪异的噪音淹没、拉长，变得扭曲不堪。
李哲死死抓住失去作用的方向盘，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甩出胸腔。
最后的意识里，他只看到前挡风玻璃外那一片混沌的、旋转的光影乱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恐怖的撕扯力和眩晕感骤然消失。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剧烈的颠簸，房车猛地顿住。
惯性把李哲和苏晴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勒回座椅。
后座传来小雨受到惊吓的呜咽。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取代了之前那吞噬一切的噪音。
黑暗中，只能听到三个人粗重、混乱的喘息声。
“小雨？
苏晴？
你们怎么样？”
李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我……我没事，”苏晴的声音也在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小雨？”
“妈妈……我害怕……”女儿带着哭腔回应。
李哲的手指胡乱在熟悉的中控台上按着。
没有任何反应。
这套高度集成的电控系统似乎完全死机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凭着记忆在驾驶座左侧摸索到了一个独立的应急物理开关。
“咔哒。”
一声轻响，驾驶舱顶部的应急灯亮了起来，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昏黄光芒，勉强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光线照亮了车内一片狼藉。
原本固定在柜子里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小雨的画册和彩笔滚落在脚边。
苏晴脸色苍白，正急切地回头检查后座的女儿。
李哲的心沉了下去。
他转向车前方。
应急灯的光线穿透前挡风玻璃，照出去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冻住了。
隧道……消失了。
没有弧形穹顶，没有反光标识，没有漫长的灯带。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弥漫着稀薄晨雾的荒野。
远处是起伏的、轮廓模糊的山峦剪影，近处是及膝深的、枯黄中带着点点绿意的野草。
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某种从未闻过的、原始的草木腥气，透过似乎微微敞开一条缝的车窗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
他们的“仰望U8”，歪斜地停在一条勉强能辨认的、颠簸不平的土路中央，充满科技感的前脸沾满了泥点，前保险杠似乎嵌进了路边一块半埋的石头，有些变形。
“这……这是哪里？”
苏晴也看到了车外的景象，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我们开出隧道了？
可……可外面……”这绝不是九绵高速出口应有的地貌，更不像他们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原始的荒凉感扑面而来。
李哲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侧后视镜。
在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镜子里反射出他们来时的“路”——那里，根本没有白马隧道那宏伟的出口，只有同样荒芜的野地，以及更远处，一片明显是人工垒砌的、低矮粗糙的土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泥泞，带着夜露未干的潮湿。
冰冷纯净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环顾西周。
荒凉，原始，死寂。
天空是鱼肚白的颜色，预示着黎明将至。
几颗残星还在天幕上固执地闪烁。
没有电线杆，没有路灯，没有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
只有风吹过野草发出的簌簌声响，以及不知名虫豸的微弱鸣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土垣，心脏猛地一缩。
那建筑的形制……粗糙，古老，带着一种教科书般的、属于遥远时代的气息。
“李哲……”苏晴也下了车，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我们……我们到底在哪儿？”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音，从雾气深处传来。
咚……咚……咚……像是鼓声，又像是许多脚步整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伴随着隐约的金属摩擦声。
声音越来越近。
雾气滚动，在视野的尽头，土路拐弯的地方，一队人影突兀地显现出来。
李哲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拍电影！
这些人……他们的装束统一而奇特：上身是赭石或暗红色的右衽交领长襦，长及膝部，下身是臃肿的扎脚套裤。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上那由一片片暗色革或金属札叶缀成的合甲，覆盖着前胸后背，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们头上没有戴沉重的头盔，而是梳着各种真实的发髻——或偏于一侧，或盘于头顶，用简单的巾帻固定。
他们腿上打着紧密的行缠（绑腿），脚上穿着方口齐头的浅履。
而他们手中持有的，是长得令人心悸的青铜兵器——顶端带有利刃横枝的戈，或者更为纯粹的铍（带长柄的青铜短剑）和矛。
那些青铜刃口在稀薄的晨光中，反射出的是与钢铁截然不同的、一种幽幽的、带有绿锈感的寒芒。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步伐沉重，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纪律性。
一张张面孔被风霜磨砺得粗糙，眼神麻木而凶悍，是一种对生命（包括自己和别人的）都漠然视之的冰冷。
队伍前方，一个身形更为魁梧的戴冠者，按着腰间一把明显更长的青铜剑。
他的甲衣色彩更复杂，胸前似乎绘有彩色的纹饰，肩部的披膊也更显眼。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晨雾，先是极度震惊地锁定在造型怪异、充满未来感的房车上，随即，那目光便如冰冷的铁钳，牢牢攫住了车边穿着冲锋衣和运动裤、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李哲与苏晴。
震惊，疑惑，以及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闯入禁地之猎物的警惕与敌意，在那头领的脸上交织。
短暂的死寂。
只有风吹野草的呜咽。
那头领猛地抬起手臂。
“哗啦——”一阵密集而清脆的石片、金属片撞击声，他身后所有的兵士，几乎在同一瞬间，将肩上的长柄兵器放平，锋利的戈头与矛尖织成一道致命的死亡之林，齐刷刷地对准了房车和李哲夫妇！
动作迅捷，整齐得令人心悸。
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扼住了人的呼吸。
小雨不知何时也下了车，躲在妈妈身后，小手死死攥着苏晴的衣角，吓得小脸煞白。
李哲下意识地横移一步，将妻女完全挡在自己身后。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眼前这些士兵的每一个细节——从发髻、甲衣到那标志性的青铜戈与秦剑——都与他带女儿在陕西省历史博物馆兵马俑坑里看到的那些陶俑，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一个名词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砸进他的脑海。
秦……军？！
那头领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如同在审视三只罕见的珍禽异兽。
他张开嘴，吐出一连串短促、铿锵、语调古怪至极的音节。
李哲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绝非他所知的任何方言，音调古老而陌生。
但那语气里的质问、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威胁，赤裸裸，毫不掩饰。
另一个无冠的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颜色暗沉的木椟，上面似乎用墨书写着弯曲的符号。
他拿着木椟，紧张地对比着李哲和苏晴的衣着相貌，又指了指房车，对着头领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脸上是混合着敬畏与恐惧的神情。
头领的眼神更加锐利，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青铜剑。
剑身略宽，近格处陡然收束，形制与他看过的秦剑文物一模一样！
剑身在朦胧晨光中流动着一层冷凝的、代表死亡的光泽。
他剑尖遥指李哲，再次开口，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压迫感。
不需要听懂，意思再明白不过——束手就擒，或者，死。
苏晴的呼吸骤然停止，紧紧抱住了女儿。
李哲浑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泛着幽光的青铜兵器，扫过士兵们毫无表情的脸，最后落回那头领的剑上。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房车底部那个隐蔽的储物格——那里有他准备的工兵铲，坚固的铲刃在必要时……或许可以一搏？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
那头领见他们没有反应，脸上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咆哮了一个短促的命令。
“诺！”
前排五六名手持长戈的秦军锐士，齐声应喝，声如闷雷。
他们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声踏碎寂静，手中长戈平举，闪烁着寒光的戈尖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李哲和苏晴，稳步逼近！
冰冷的青铜锋刃，在稀薄的晨雾中，映出李哲骤然缩紧的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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