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泡面碗边，手机屏幕亮着。
对话框里是他刚发来的消息：[图片]。一张手腕的照片，戴着一块看不出牌子的钢表，背景是模糊的海岸线。
他说：今天在公海，信号不太好。
我用筷子卷起一撮面，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总裁，又在躲避商业对手的追捕？”
他几乎是秒回：“是啊，在逃离没有你的世界，奔向你。”
土味情话。但我该死的就吃这一套。
我叫乔浅，一个靠接稿维生的漫画家。生活平淡，社交圈窄小，社恐让我几乎不出门。而“阿决”是我这片灰色人生里，唯一的亮色。
我们网恋了半年。我从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自称“阿决”，是个“生意人”。他从不视频，说是为了安全。我只看过几张他发来的照片，一张是现在这个做头像的自拍，逆着光，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比我的人生规划还要清晰。
他很忙，全世界飞。上一秒还在冰川看极光，下一秒就去了热带雨林躲避“仇家”。他把这当成一种情趣角色扮演，自称“在逃总裁”。
我一边吸着泡面，一边在画板上勾勒最新一期漫画的男主角。那个男主角，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
我喜欢他身上的神秘感，也喜欢我们之间这种心照不宣的玩笑。它像一个安全的壳，让我们可以在虚拟世界里，扮演任何想成为的人。
手机又震了一下。
阿决：攒够钱了吗？来找我。
我：快了快了，老板再多催几次稿，我就能买机票了。
阿决：机票我来。你想去哪里，我就在哪里等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奔现，这个词既甜蜜又充满了不确定性。我放下筷子，认真地打字。
我：说真的，阿决，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那边又信号不好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消息弹了出来。
阿决：浅浅，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怎么办？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太严肃了。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我斟酌着词句，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没关系啊，只要你不是在逃杀人犯就行。”
发送。
我又等了五分钟，没有回复。
也许他真的在忙吧。我安慰自己，端起已经有些坨了的泡面碗。
门被敲响了。三下，不轻不重。
我以为是催缴物业费的社区大妈。这个月房租还没交，我有点心虚。
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嘴里还念叨着：“来了来了，王阿姨……”
门外站着的，不是王阿姨。
是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形高大，表情冷峻，像电影里走出来的特工。我这种常年待在家里的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在我面前展开。
我看不懂那复杂的徽章和文字，但底部的英文单词我看懂了——INTERPOL。
国际刑警。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乔浅？”他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们是国际刑警，幽灵小组。”
另一个年轻些的探员，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全球通缉令。
红色的标题，密密麻麻的英文。
而那张占据了正中央的照片，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正是阿决用作头像的那张自拍。逆着光，眉眼深邃。
照片下方，是他的名字。
厉决。
再往下，是他的罪名。
操纵市场、引发全球金融系统性风险、金融恐怖主义。
年轻探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乔浅小姐，你口中那个可爱的‘在逃总裁’，在全球金融通缉犯名单上，排名第三。”
我的泡面碗从手中滑落。
“哐当”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方便面和汤汁溅了一地，狼藉不堪。我的脚边，是我画了一半的漫画稿，上面那个英雄的脸，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们……你们搞错了。他只是……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年长的探员，我后来知道他叫林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我的小出租屋。他的眼神像X光，把我所有廉价的家具和不值一提的梦想都看了个通透。
“玩笑？”林森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乔小姐，厉决这个玩笑，让全球股市蒸发了近万亿美元，导致三个小型国家经济崩溃。你觉得好笑吗？”
万亿。美元。
这些词汇对我来说，就像天外陨石，巨大、遥远，又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我只是一个画一格漫画赚几十块钱的普通人。
年轻的探员，叫陈宇，态度稍微温和一些。他把平板电脑又往前递了递。
“这是他的资料。厉决，二十九岁，前‘天穹资本’首席架构师。三周前，他启动了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的AI交易模型，恶意做空全球市场，随后携核心代码潜逃。”
陈宇的声音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我的脑子里。
“我们追踪了他很久，他非常狡猾，是个顶级的反侦察专家。所有的踪迹都在公海上消失了。直到半小时前，我们截获到一条通过加密卫星线路发送的IP信息。那个IP，最后连接到了你的手机上。”
半小时前。
那正是阿决……不，厉决，给我发那张手腕照片的时候。
“在逃离没有你的世界，奔向你。”
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像一句恶毒的诅咒。
“所以，你们要抓我？”我攥紧了衣角，试图让自己站稳。
“我们是来寻求你的帮助。”林森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厉决很信任你。你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
“什么意思？”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们希望你，能把他约出来。”陈宇解释道，“我们会布下天罗地网，保证你的绝对安全。只要他出现，我们就能将他抓捕归案。”
诱饵。
他们要我当诱饵。
让我去欺骗一个……我曾经以为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扶住门框，几乎要吐出来。
“我……我做不到。”我摇着头，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乔小姐，这不是请求，是要求。”林森的语气变得强硬，“窝藏、协助国际通缉犯，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你现在收手的每一分钱稿费，我们都有理由怀疑是他的赃款。你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可能瞬间就会变成犯罪现场。”
他的话像冰锥，刺得我遍体生寒。
我看着满地狼藉的泡面，看着画稿上那个温柔的侧脸，再看看眼前这两个神情冷漠的男人。
我的世界，在短短十分钟内，彻底崩塌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用尽全身力气说。
“我们没有时间。”林森看了一眼手表，“厉决随时可能切断和你的联系。你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是成为协助我们抓捕罪犯的良好公民，还是成为他的同谋。”
同谋。
多么沉重的词。
我看着手机屏幕，那里还停留在我和他的聊天界面。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怎么办？”
原来，他早就问过我了。
而我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没关系啊，只要你不是在逃杀人犯就行。”
金融恐怖分子。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因他而破产、绝望、甚至走上绝路的人，又会有多少？
我的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
陈宇递过来一张纸巾。“乔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件事，关系到全球的金融安全。你的选择，很重要。”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我的脑子很乱。一半是甜蜜的回忆，一半是冰冷的现实。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激烈地冲撞，要把我撕成两半。
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或者说，是恐惧。
我对林森描述的那个世界一无所知，我只想守住我这片小小的、安全的天地。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好。”我说，“我配合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