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帆将那份印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的A4纸砸在我脸上时，
我正戴着一副花里胡哨的隔热手套，从烤箱里端出一盘刚出炉的葡式蛋挞。
浓郁的奶香和焦糖的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游景，签了它。然后，像你来时一样，
悄无声息地，滚出我的生活。”她的声音比手术刀还冷，精准剖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那张我看了整整三年的、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如释重负的厌恶。我没理她。
我把滚烫的烤盘放在大理石台面上，摘下手套，拿起一颗最完美的蛋挞，轻轻吹了吹。
“刚出炉的，小心烫嘴。”我的声音里带着她最鄙视的、毫无骨气、甚至有点犯贱的讨好，
“你最近低血糖，吃点甜的补充一下。”“我没胃口！”她猛地拔高音调，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燃着怒火，“舒氏航运的股价已经跌停！下周就要被强制退市！
你这个废物除了烤蛋挞、炖补汤、研究哪家的菜市场更便宜，你还会干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心！”我当然有。我的廉耻心，连同曾经的名字、身份、过去的一切，
在三年前踏入舒家大门那一刻，就被我亲手剥下来，用石头绑着，
沉进了这座城市最深的江底。我不仅知道舒氏的股价跌停了，还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杀招，会在七十二小时后，由那头名为“鲸落资本”的金融巨兽以雷霆万钧之势，
给予舒氏致命一击。而我，在她眼里只是围着厨房和菜市场打转的寄生虫，
此刻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烤好这盘蛋挞。我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灰尘，
终于转身正眼看她。“大小姐，发这么大的火，会长皱纹。
”我堆起那副她最熟悉、也最痛恨的嬉皮笑脸，拿起那份协议，“哟，净身出户？没问题。
不过你确定，船还没沉，就要把我这块最重的压舱石扔了？
”她像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嘴角勾起极尽嘲讽的弧度。“压舱石？你也配？
”她一步步逼近，脚下那双Jimmy Choo高跟鞋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尊严上，
“游景，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不过是我爸三年前为了给病危的爷爷冲喜，
从人堆里随便扒拉出来的垃圾！”“你存在的唯一价值，是那该死的八字！
现在爷爷已经走了，舒家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可我听了三年，
早就麻木。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派克钢笔，在她冰冷、快意的注视下，用近乎幼稚的笔迹，
歪歪扭扭地签上了名字：游景。两个字，像两条蚯蚓。这也是我装的。“好了。
”我把协议推到她面前，笔尖在她修长白皙的指尖前一厘米处停住，笑容依旧那么碍眼，
“现在可以尝尝我的手艺了吗？我特地用了进口淡奶油，保证比外面卖的好吃。
”舒云帆看着我的签名，眼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恍惚，
很快又被浓浓的解脱感取代。她一把夺过协议，像拿到了一张赦免令。
她看都没看那盘金黄诱人的蛋挞，转身就走。“游景，三天之内，从这里，从我的生命里，
彻底消失。”门被无情甩上。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得如同宫殿的别墅里激起回音。
我脸上的笑容也随着回音消散，最终冻结、碎裂，化为一片森寒的漠然。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那辆红色保时捷像一道愤怒的闪电，划破夜色，
消失在远方车流里。我没有动，只静静站着，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然后，
我走进一楼那间比保姆房还小的储物间，从床垫下面摸出一部被拆解成零件的老旧诺基亚。
我熟练地组装，开机。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
我拨通那个三年未曾拨打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喂。”对面的声音沙哑精悍，
带着刀口舔血的狠厉。“是我。”电话那头呼吸猛地一滞。足足三秒后，
才传来一个因极度激动而颤抖的声音。“老板！您终于联系我了！”“废话少说。
”我的声音平直得像拉到极致的钢丝，与刚才判若两人，“鲸落资本的网，可以收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老板您请讲！刀山火海！”“我要它倒。三个月内，
申请破产保护。所有参与绞杀舒氏航运的高管，我要让他们下半辈子在牢里，
把每一笔赃钱的来历都写成回忆录。”“明白！保证完成任务！”电话挂断。
我熟练地删掉通话记录，抠下电池，将手机重新拆成零件塞回床垫下。做完这一切，
我仿佛从另一个杀伐果断的世界回到这个充满奶香的厨房。
我拿起一颗略凉的蛋挞咬了一口——很甜，甜得发腻，也凉得穿心透骨。结婚三年，
舒云帆从不让我和她同房，也不和我同桌吃饭。她说看见我这张脸就恶心。今晚，
她没有回来。我猜，她去找所谓的“朋友”“盟友”想办法了。没用。鲸落资本这次布的局，
操盘手是个绝顶的鬼才。他精准预判她的每一步，挖好了所有的坑，
就等她带着全部家当跳下去。她现在做的任何挣扎，只会死得更快、更惨。除非有神仙降临。
而我，就是那个披着废物外衣，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第二天一早，我六点准时起床。
给她熬了她最喜欢的海鲜粥，配上几碟爽口小菜。我精准计算着时间。
她有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哪怕一夜未归，也会在七点半前回家洗澡换衣，然后去公司，
奔赴那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七点二十九分。门锁转动。她回来了。一夜未眠让她憔悴不堪，
眼下的乌青连最昂贵的遮瑕膏都盖不住。可她仍挺直脊梁，像一株宁折不弯的雪松，
只是眉间染上难以驱散的绝望。她看到我，像看见一只还在喘气的蟑螂，眉头瞬间拧成死结。
“你怎么还在这里？”“协议写的三天，还差两天零十三个小时。
”我把粥推到她常坐的位置，“温度正好。”她看都没看，径直上楼。很快，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我拿出那部诺基亚，装上电池，
发了一条信息：“可以给二级市场加点料了。
放出舒氏核心技术团队被鲸落资本集体挖角的消息，
附几张修过的、在鲸落资本楼下咖啡馆‘密谈’的照片。”“收到。五分钟后全网推送。
”我删掉信息，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安静地喝粥。她下楼时，
换了一身剪裁凌厉的黑色西装。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气场全开，
只是剑刃已布满细微裂痕。她经过餐厅时，手机尖锐地响起。是她的首席运营官，
一个跟了她父亲十几年的老臣子。我听不清对面吼了些什么，
但能清楚看到她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她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稳住……让他们……不准卖……这是假消息！是对手的阴谋！”她说得语无伦次，
毫无说服力。“我知道了。”她挂断电话，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我知道，最后一根稻草来了。股市崩了。“还去公司吗？”我用纸巾擦了擦嘴，
“去等着被愤怒的股民和准备逼宫的董事会生吞活剥？”她猛地转头，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准备同归于尽的母狮。“你懂什么！
你这个废物！除了会说风凉话，你还会干什么！”“我还会看戏。”我笑了，
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看一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女王，如何变成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你！
”她浑身发抖，扬手要给我一巴掌。我没躲。我的目光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那一巴掌最终没落下。她的力气仿佛在举手那一刻就耗尽了。“今天别去了。
”我第一次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她说，“回家等消息。”“凭什么？”她的声音沙哑，
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凭这份离婚协议我还没交出去。
”我晃了晃口袋里的文件，“在你还是我法律上的妻子的最后两天里，
我不想看你输得太难看。这算是我这个废物最后、也是唯一的自尊。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冷静，又或许她真的山穷水尽。她和我对视足足一分钟，
最终那股紧绷而骄傲的气焰还是泄了。她沿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把脸深深埋进双臂之间。
我听到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角落里独自舔舐致命的伤口。三年来，
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我没有安慰。我只是把那碗已凉的海鲜粥端过去，放在她身边。
然后回到厨房，开始准备午饭。今天中午，我想做一道繁琐的菜。开水白菜。
用老母鸡、老母鸭、云南宣威火腿、干贝、猪肘吊出最清澈也最醇厚的汤。
这道菜考验的是耐心，也是人心。整个上午，别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她的手机时不时震动，
像催命符。有银行的催贷通知，有合作伙伴的解约函，
还有董事会要求召开紧急会议罢免她职务的最后通牒。看到后面，她已经麻木。
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而我在厨房里，
用小漏勺一遍又一遍撇去高汤里的浮沫，再用鸡茸扫汤，直到那锅汤清澈如秋水，
不见一丝油花。中午十二点整，分秒不差。
鲸落资本的股价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始断崖式闪崩。就像一架在万米高空飞行的飞机，
所有引擎突然熄火，直挺挺朝地面栽去。各种足以让它死上一万次的黑料，
同一时间通过上百个渠道在全网铺开。
集体淫乱……每一条消息都配有详实到令人发指的证据：录音、视频、转账记录、内部邮件。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监管部门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早就在楼下等着，
只等一声令下便蜂拥而入。她的助理用近乎破音、带点癫狂的语气打来电话。“舒总！
鲸落资本完了！董事长、首席执行官……所有高管，全被带走！公司被查封！
我们的股价开始反弹了！天哪！舒总！我们得救了！”她呆呆举着手机，
那张惨白的脸上满是茫然与不敢置信。我端着一碗清澈见底的汤走到她面前，
碗中只卧着一颗烫熟的嫩黄白菜心。“吃饭了。”我说。她猛地抬头，
那双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有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是你做的？”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什么？”我装傻，把汤碗递给她。
“鲸落资本的事！是不是你做的？”她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笑了，
任由她抓着。“舒大小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做饭的，哪有那么大本事。
这大概是老天开眼，恶有恶报吧。”她不信。她盯着我的眼睛，想找出一丝破绽。她失败了。
这三年我把废物的角色扮得太成功了。成功到，我自己都快信了。她慢慢松开手，
默默接过那碗汤。我看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清澈的汤里，漾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危机就这样荒诞地解除。舒氏航运不仅没有倒下，
反而因为最大的竞争对手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她忙得像个陀螺，
日夜不休。但她没有再提让我走。那份离婚协议被她锁进书房的保险柜。
我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她不再冷嘲热讽，偶尔还会说一句“谢谢”。
我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我们像两个同屋檐下的合租室友，客气、疏离，相敬如冰。
我知道她在查我。她动用父亲的关系想把我的底细查个底朝天。可惜三年前，
我就亲手抹掉了一切痕迹。现在的游景，是个无父无母、履历干净得像白纸的孤儿。
她注定什么都查不到。一个月后，是我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也是顾影的忌日。顾影，
舒云帆的初恋，她心中永不磨灭的白月光。她认为我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三年前，
他在一场海难中尸骨无存。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她会抱着顾影的画看上一整天。她在怀念他，也在用这种方式无声抗议，
提醒自己这段婚姻有多么不堪、多么错误。往年我都会识趣地消失一整天。今年，我没有。
我推开她的房门。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她坐在地毯上，
怀里抱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年轻男人。顾影。确实很帅，
那种带着忧郁气质的艺术范儿，是女人的毒药。“出去。”她听到声音，头也没抬，
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我没理她，走到她面前，把一份文件放在她身前的地板上。
“送你的，结婚三周年礼物。”她皱眉，终于抬头。当她看到文件封面的字时，
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转让标的是鲸落资本被查封后，
拆分拍卖所得最优质的一块核心资产——位于南美洲、拥有永久独立运营权的超级深水港。
这个港口的价值足以让舒氏航运的市值翻上三倍。而这份协议，
是把这一让任何航运公司都眼红到发疯的港口百分之百所有权，无偿转让给她。
“你……”她抬起头，眼中写满惊涛骇浪，“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她一个月前问过。
今天，我给了她不同的答案。“我是你丈夫。”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舒云帆，
我才是你活着的、合法的丈夫。”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重重烫在她心上。她猛地站起，
因为坐得太久身子晃了一下，仍用尽全力把那份文件狠狠砸在我脸上。纸张边缘划过脸颊，
留下一丝刺痛。“游景！你以为做这些就能取代他吗？不可能！你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是吗？”我没有生气，连脸上的文件都懒得拿下来。
我只是看着她，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怜悯。“一个为了骗取巨额保险金，
不惜拉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去死的人渣，也值得你念念不忘？”话音落下，
房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脸上的愤怒与鄙夷凝固，又一点点龟裂。“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发颤。“我说，”我逼近一步，把她笼在我的阴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