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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歙县龙尾山沈墨卿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是在渐江汛期的雨夜。

沈秀才赤裸的脊背贴着砚坑岩壁，知县衙役将七寸铁锥钉进他琵琶骨时，血水混着金晕石屑，在坑底汇成条蜿蜒的墨溪。

十七岁的沈墨卿被按在观刑席，看着父亲用断指在岩壁刻字——那不是遗书，而是《礼部韵略》里的"永"字八法。

"记住这方歙砚的脉息…"父亲嘶哑的吼叫混着雷声砸下。

当第七根铁锥贯穿天灵盖时，暴雨中的龙尾山突然响起采石号子。

三百砚工的灵魂从矿脉深处浮出，他们的山歌声裹着沈秀才迸裂的文胆，化作青灰色雾气钻进沈墨卿胸口的胎记。

卯时·应天府贡院三年后，沈墨卿蜷在玄字九十七号舍，指尖摩挲着襕衫内衬的补丁。

这是母亲用嫁衣改的，针脚里还藏着龙尾山的金晕石粉。

他凝视着对面明远楼下的雷击槐，焦黑的树洞里有寒鸦振翅，翅尖扫落块洪武年的瓦当残片——那上面"天下文枢"的篆字，正被晨曦照出血管般的脉络。

"甲申科会试，首题《圣人承天命论》！

"礼炮震落檐角冰凌，沈墨卿研墨的手突然顿住。

歙墨在端砚里化开的香气，竟混着三年前那夜的铁锈味。

抬头望天，文曲星旁赤芒暴涨，《观象玩占》里"荧惑守心"的凶兆，此刻正在贡院七十二排号舍投下血影。

辰时·异变第一个疯的是浙江王举人。

沈墨卿刚写下"天命靡常"，就听见隔壁传来竹纸撕裂声。

转头看见王举人的眼眶里钻出青藤，叶片上浮现出《西书大全》的朱批。

那藤蔓绞碎他的颅骨时，结出的血红葫芦裂开，掉出块景泰年间的会试铜牌。

"礼运…大同…"垂死的呻吟被歙砚胎记的灼烫打断。

沈墨卿扯开衣襟，发现龙尾山胎记正渗出青金色液体——那些液体在桌面凝成《青田剑诀》的"刺"字诀，而自己刚写的墨字己化作百足黑虫，正在啃食崔呈秀亲题的考规！

巳时·脐带翰林云板炸裂时，崔呈秀的乌纱帽滚到沈墨卿脚边。

这位以弹劾严嵩出名的监临官，天灵盖里正爬出个裹着翰林绯袍的婴儿。

它肚脐上的脐带首通云霄，云层深处隐约可见胎盘状的肉团，表面血管跳动的频率，竟与沈墨卿胸口的歙砚胎记同步。

"朱家欠文脉三百年的血债…"婴儿的嗓音像生锈的犁铧划过青石板，"该用这届举子的文骨来偿！

"沈墨卿并指为剑，按胎记里浮现的剑诀刺出。

脐带断裂的刹那，歙县采石号子从地缝涌出，他看见崔呈秀的尸身上浮出《永乐大典》残页——那些镀金文字正在被胎记金液腐蚀，露出底下"伪朝窃运"的狂草批注。

午时·骸骨紫禁塌陷的地底并非幽冥，而是倒悬的另一个南京城。

解缙冻毙时攥着的玉笔插在骸骨午门上，杨慎谪戍途中的血诗裱糊着骷髅文华殿，而方孝孺被剜去的双目，正在由状元肋骨垒成的奉天殿匾额后凝视众生。

沈墨卿坠向骸骨龙逆鳞时，终于读懂父亲临终的刻字——那根本不是"永"字八法，而是《青田剑诀》的总纲！

"文脉化龙，当饮血食髓。

"姚广孝的残魂从骷髅念珠里显形，袈裟上的"靖难"二字渗出建文帝的血。

老僧将半颗佛珠按进沈墨卿眉心时，永乐十六年的贡院考场突然倒转，化作建文西年歙县雷暴夜的龙尾山——三百沈氏族人被活钉进砚坑的哀嚎声中，本该死于靖难的齐泰，正在岩顶挥毫书写"文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