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伏魔劫

“师父！

师父！

您怎么了？”

值夜的小沙弥惊慌地推开门，只见当世圣僧、取经归来的三藏法师竟跌坐在地，面色惨白如纸，僧衣被冷汗浸透，那双平日澄澈如古井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

“无...无事。”

玄奘的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他借着小沙弥的搀扶勉强站起，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方才那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令他恐惧。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了“她”——白虎岭上那具枯骨修成的精怪。

他清晰地感受到地底百年的阴冷孤寂，感受到她对一个早己逝去的书生残魂那份近乎偏执的守护。

她三次变化靠近，并非戏耍，而是绝望的试探——传说中十世修行的元阳，或许能温养她爱人即将消散的魂魄。

然后，是那道毫不容情的金光。

金箍棒落下的瞬间，他不仅感受到了形神俱灭的痛楚，更感受到了她功亏一篑的滔天怨念与不甘——“为何阻我救他？

你们修的什么佛？

度的什么人？！”

这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入他坚固了数十年的佛心。

“是魔障，定是魔障...”玄奘捻动佛珠，试图平复心境，可那怨毒的质问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小沙弥端来热茶，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方才一首低语...说什么‘为何阻我’...”玄奘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我还说了什么？”

小沙弥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嗫嚅道：“还，还说什么...‘你们修的什么佛’...”轰——！

玄奘只觉脑中一阵轰鸣。

那不是梦！

那怨念...竟能借他之口发声？！

---万里之外，通天河底，亘古的黑暗与死寂中。

无数道黑红色的气流，如同无数条怨毒的毒蛇，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

它们源自车迟国三位大仙被雷法劈碎元神时的不甘，源自盘丝洞七只蜘蛛精在真火中哀嚎的绝望，源自狮驼国那堆积如山的骸骨中冲天而起的戾气...这些本该消散于天地的残念，此刻却受到某种无形牵引，疯狂涌向河底深处一截腐朽的莲花茎。

那是当年随灵感大王一同坠凡的佛宝，曾沾染妖气与佛性，此刻却成了汇聚万怨的绝佳容器。

嗡——！

所有的怨念猛地向内坍缩，暗红光芒暴涨，将漆黑河底映照得如同血狱。

光芒达到极致后骤然熄灭，原地，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缓缓凝聚。

它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却仿佛映照着世间所有的痛苦与不公。

万怨心魔，于此苏醒。

它“抬头”，无形的视线穿透万丈波涛，精准地锁定了东方那座寺庙中的金蝉子。

“感受到吗，唐僧...你引以为傲的佛法，渡不了的苦，平不了的怨。”

低沉沙哑的叠音，带着亿万人诅咒般的回响，在死寂的河底震荡。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千里眼顺风耳疾步而入，躬身禀报：“陛下，下界通天河城隍来报，河域近日怨气汇聚，恐生邪祟，请旨定夺。”

玉帝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观天镜，镜中只显出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并无特别冲天的妖气。

“些许沉渣泛起，也值得惊动天庭？”

他挥了挥手，“着当地土地山神留意即可。

如今三界安定，莫要大惊小怪。”

殿下众仙颔首称是，无人注意到，观天镜的水面倒影中，一缕黑红色的阴影正悄然扩散。

---灵山，大雷音寺。

正在讲经的如来佛祖，声音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座下弟子皆沉浸在无上妙法之中，唯有迦叶尊者似有所觉，抬眼望去。

佛祖目光垂落，仿佛穿透无尽虚空，看到了那条奔流的大河，看到了河底悄然凝聚的阴影，也看到了长安城中那位转世弟子骤然裂开的佛心。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悲悯，旋即恢复古井无波，宏大的讲经声再次响彻宝刹。

有些劫，注定要应劫之人亲自去渡。

---深夜，护国寺禅院。

玄奘屏退左右，独自跪坐佛前，一遍遍诵念《心经》。

然而，“照见五蕴皆空”的真言此刻却失去了力量。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白骨夫人魂飞魄散前那绝望的一瞥，就是那声声泣血般的质问。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诡异的低语并未消失，反而愈发清晰，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的神识深处：“你可知，黄风岭那只貂鼠，只因偶然听得如来一句私语，便被灭口？”

“你可知，火云洞那孩儿的三昧真火，烧的是他母亲被负心人抛弃的眼泪？”

“你可知，狮驼国那满城百姓，在他们国王向灵山献上信仰的那一刻，就被当成了弃子？”

“住口！”

玄奘猛地睁开眼，对着空无一人的禅房低喝，额角青筋隐现，“妖言惑众！”

“呵呵...妖言？”

那重叠的声音带着讥讽，“那就亲眼去看看，你和你那好徒弟们，当年亲手铸就的‘功德’，底下埋着多少尸骨与冤屈！”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骤然席卷玄奘全身，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捧起真经，受万民朝拜，此刻却仿佛沾满了洗不净的血污。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幕，惨白的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

雷声滚滚而来，暴雨倾盆而下。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他必须回去，回到一切开始（也是无数因果了结）的地方。

他要去找回他那三个或许还蒙在鼓里的徒弟，他要亲自去印证，这萦绕不散的怨念，究竟是魔障，还是……他们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迟来的报应。

他铺开宣纸，研墨提笔，昏黄的灯影下，落笔如刀：“悟空、悟能、悟净，为师……需要你们。”

字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入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