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囚陈醒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座金色的牢笼。育英中学的校门是崭新的镀金栏杆,
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他紧了紧背上装着教案和理想的帆布包,
像一名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通过了那道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门禁。“囚徒”的感觉,
在他踏入教师办公室的那一刻,变得具体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书本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倦怠”的气息。
巨大的办公室被隔断成一个个狭小的格子间,像极了某种现代化监舍。
几个伏案的老师抬起头,目光与他短暂相接,那里面没有欢迎,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随即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消耗他们仅存的元气。“陈醒?新来的语文老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陈醒转头,看到一个微胖、笑容模式化的中年男人。
他的胸牌上写着:教导处主任,王春来。“王主任,您好。”“你的位置在那边,
靠窗最后一个。”王主任的手热情地拍在陈醒肩上,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欢迎加入育英大家庭!我们学校啊,理念先进,一切以学生的发展为中心。
尤其是课堂管理,要讲究方式方法,多鼓励,少批评,激发内驱力嘛。”陈醒点头应和,
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这官腔听起来无懈可击,却像一层油,浮在真实的水面上。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经过一个隔断时,
里面压抑的对话碎片飘进耳朵:“……教案检查非要强调用红色水笔写反思,黑色就不行?
这他妈是教书还是练书法?”“嘘……小点声。教务处的‘巡监’快来了,忍忍吧。”巡监?
陈醒的心沉了一下。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林悦。她正从门口走进来,抱着一摞作业本,
身形单薄得像一枚秋叶。她的目光与陈醒相遇,没有停留,
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一下头,嘴角牵起一个无奈的、近乎悲凉的弧度,
然后快步走开。那是一个警告,一个来自“老囚徒”对新人的默然提示。陈醒忽然明白了,
这座牢笼的栅栏,是无形的。第二章 第一道枷锁高三七班的第一堂课,
陈醒准备得很充分。他讲《纪念刘和珍君》,试图点燃学生们对正义与血性的感知。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他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台下却是一片沉寂的死水。大部分学生眼神空洞,后排有几个脑袋凑在一起,
盯着手机屏幕发出压抑的笑声。只有一个学生,坐在角落,似乎没有听课,
而是在一本英文原著上飞快地写着什么。陈醒记得他,李铭。陈醒点了李铭的名字,
请他谈谈对“沉默呵,沉默呵!”这句的理解。李铭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学生的谦卑,
反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老师,鲁迅先生那时候,不在沉默中爆发,
就得在沉默中灭亡。但我们现在呢?”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冷冽,“现在是在沉默中发财,
或者,在沉默中……认命。”教室里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嗤笑。陈醒感到一股血气往上涌,
他正色道:“无论何时,对不公保持沉默,即是帮凶。思想的觉醒……”“老师,
”李铭打断他,语气平淡却极具杀伤力,“您站在这个讲台上,您觉醒了吗?还是说,
您也只是……奉命行事?”一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
精准地刺中了陈醒作为一名教师尊严的核心。他僵在讲台上,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讲台上,而是被绑在了耻辱柱上。下课铃像一声赦免。
陈醒几乎是逃离了教室。回到办公室,王主任已经等在他的工位旁,
脸上依旧是那副模式化的笑容,但眼底毫无暖意。“小陈老师,课上得很有激情嘛。
”王主任的开场白永远是褒中带贬,“不过,和李铭同学互动要注意方式。
这个学生……比较特殊,家庭对我们学校的发展非常支持。我们要保护他思维的独特性,
争论性的问题,不必强求标准答案。”陈醒忍不住反驳:“王主任,
我只是在引导他理解文本,而且他的观点明显……”“哎——理解,关键是理解!
”王主任再次打断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威胁,“理解学校的难处,
理解学生的个性。你要知道,在这个讲台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一门艺术。
说错了话,难受的不是学生,是你自己。”王主任拍了拍他那摞崭新的教案,转身走了。
陈醒站在原地,感觉一道无形的枷锁,已经哐当一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环顾四周,
那些伏案工作的同事们,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戴着无形枷锁的囚徒。
而林悦那双忧郁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欢迎来到,你的囚笼。
”第三章 囚徒的共识几天后的深夜,陈醒因为备课资料落在办公室,折返回去。
整栋大楼几乎漆黑一片,只有三楼语文组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孤灯。是林悦。
她正对着一份学生作文发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挣扎。陈醒敲了敲门走进去。林悦吓了一跳,
见是他,松了口气,随即又露出一丝尴尬。“这么晚还不回去?”陈醒问。“批作文。
”林悦把那份作文盖住,语气敷衍。“是李铭的?”陈醒忽然福至心灵。林悦猛地抬头看他,
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知道了?”“我知道他很‘特殊’,
但不知道特殊到什么程度。”林悦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你知道‘星火计划’吗?”陈醒摇头。“一个名义上的‘优生培优计划’。
”林悦的声音带着讽刺,“实际上,是确保像李铭这样的‘核心学生’万无一失地进入名校。
他们的成绩,他们的竞赛奖项,甚至他们的思想品德评定,都有人‘保驾护航’。
”“保驾护航?”陈醒的心跳漏了一拍。“意思就是,必要时,他们的试卷可以被‘修正’,
他们的论文可以由‘团队’代笔,他们的任何不当行为,都会被‘合理’地解释或掩盖。
”林悦转过身,眼中有着绝望的水光,“而我们这些老师,就是执行者。我们是狱卒,
也是囚犯。我们亲手给自己戴上了枷锁。”“为什么……没有人反抗?”“反抗?
”林悦凄然一笑,“那个因为坚持原则而被逼走的老张?
那个因为拒绝修改成绩而被调到图书馆的刘老师?我们都是凡人,要吃饭,要养家。
这身校服,穿上了,就很难脱下来。这个讲台,站上去了,就成了你的审判台。
”陈醒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他原本以为只是遇到了官僚和僵化,
没想到面对的是一個如此系统性的、精致的腐败。他所珍视的教育、知识、真理,
在这里都被明码标价,成了交易的一部分。他看着林悦,这个被囚禁了灵魂的同行。
他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所以,我们就只能这样……当一辈子的囚徒?”他问,
声音干涩。林悦没有回答。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像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的美丽囚徒。而陈醒知道,他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即使身在囚笼,
他也要听见枷锁断裂的声音。这场属于讲台囚徒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规则的铁栅育英中学的“规则”,如同监狱里无形的铁栅,无处不在,坚不可摧。
陈醒很快领教了它们的厉害。第一次月考结束,他所在的语文组负责批阅高三作文。
题目是《我眼中的英雄》。李铭的作文通篇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观点却浮夸空洞,
充满了网络流行语的堆砌。陈醒按照标准,给出了一个刚及格的分数。
分数录入系统的第二天,王主任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这一次,王主任脸上没有了笑容。
“小陈老师,李铭的作文,你是不是批得太严苛了?”他开门见山,
将一份打印出来的作文拍在桌上。“王主任,我认为这篇作文缺乏真情实感,逻辑混乱,
只是在堆砌材料……”“材料?这些材料说明他阅读面广!”王主任打断他,“观点新颖,
有时代气息!你怎么能用老八股的标准来衡量新时代的学生?我看,至少是一类文的标准!
”“一类文?”陈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符合评分细则……”“细则也是人定的!”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陈老师,我希望你明白,评价一个学生,要看综合素养,
要看发展潜力!而不是揪着一点所谓的‘瑕疵’不放!你这样固执,会打击学生的自信心,
影响我们学校的整体评价!”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砸得陈醒头晕目眩。他试图争辩,
但王主任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分数我已经让林老师改过来了。
你以后批改李铭的作业和试卷,多向林老师请教学习。出去吧。
”陈醒僵硬地走出主任办公室,感到一阵屈辱和无力。他回到语文组,
看到林悦正坐在他的工位旁,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无奈。“对不起,
陈醒……我……”她低声说,手里拿着那份被修改了分数的作文。“不关你的事。
”陈醒苦涩地摇摇头。他看着林悦,这个曾经或许也和他一样怀揣理想的女孩,
如今却被磨平了棱角,成了这套规则的同谋和执行者。他忽然理解了她的忧郁从何而来。
“这就是‘保驾护航’?”他问,声音沙哑。林悦默默地点了点头,将作文塞进他手里,
快步离开。陈醒看着作文纸上那个被涂改后,
又用红笔醒目地写上的“58”分满分60,感觉那红色像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不仅仅是一份作文,这是一份投降书,是套在他脖颈上另一道更沉重的铁栅。
他环顾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只觉得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每一个伏案的同事,
都像是被这无形铁栅分隔开的囚徒,各自在自己的隔间里,默默承受着精神的凌迟。
第五章 沉默的共谋自作文分数事件后,陈醒在办公室里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疏离和同情,仿佛在看他这个不识时务的新人,
还能在这“监狱”里坚持多久。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发现,不仅是李铭,
还有几个学生也享受着类似的“特权”。他们的课堂表现无人敢管,
他们的作业总有“标准答案”参考,他们的家长偶尔会开着豪车直接驶入校园,
与赵校长或王主任在办公室里“亲切交谈”。而教师们,
则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囚徒生存法则”。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雷区”学生,
在教研会上言不由衷地唱着赞歌,
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应付各种形式主义的检查、填写无穷无尽的表格之上。真正的教学,
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一天下午,学校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
主题是“深化师德师风建设,提升育人服务水平”。赵校长挺着微凸的腹部,坐在主席台上,
照本宣科地念着稿子。“……我们要坚决杜绝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要以爱心和耐心,
春风化雨……要树立服务意识,学校的一切工作,
都是为了服务学生、服务家长、服务社会……”陈醒坐在台下,听着这些空洞的口号,
只觉得讽刺。服务?这所谓的“服务”,就是无原则地讨好和纵容吗?
就是让教师放弃教育的尊严和底线吗?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林悦,她正低着头,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然内心也极不平静。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其他老师,
有的在偷偷刷手机,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眼神放空,仿佛灵魂早已游离于这会场上空。
没有人提出异议。沉默,成了最大的共谋。这套畸形的体系,正是在所有人的沉默中,
日益巩固,坚不可摧。陈醒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他仿佛是一个在黑暗牢房里突然醒来的人,
想要呐喊,却发现周围的狱友都已习惯了黑暗,甚至害怕他的呐喊会打破这死寂的“安宁”。
大会结束时,王主任特意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说:“小陈,校长的讲话很深刻啊,
要多领会精神。要把精力放在正道上。”什么是正道?阿谀奉承是正道?同流合污是正道?
陈醒没有问出口,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也正在被这沉默吞噬。
第六章 微弱的星火然而,沉默不代表屈服。那股不甘的火焰,在陈醒心底越烧越旺。
他不能就这样变成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囚徒”。他决定不再正面冲突,
而是开始秘密地收集证据。他留心了李铭和其他几个“特殊”学生过往的试卷、作业,
意味深长的话语;他甚至开始留意学校账目上一些不明不白的“赞助款”和“奖学金”支出。
他知道这很危险,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但他需要武器,需要能打破这铁笼的证据。
在这个过程中,他再次注意到了李铭。这个被学校“供奉”起来的学生,似乎并不快乐。
在一次晚自习后,陈醒看到李铭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戴着耳机,仰望着星空,
侧影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落寞和疲惫。还有一次,陈醒在图书馆的角落,
发现李铭不是在玩手机或看闲书,而是在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打着代码,
屏幕上的程序运行界面复杂而有序。那一刻,李铭的眼神是专注而明亮的,
与课堂上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这个发现让陈醒感到震惊。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