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楼那户人家终于盼来了儿子，喜气洋洋地给邻居们送红鸡蛋。轮到我时，
递来鸡蛋的是他们家大孙女妞妞。她小手湿漉漉的，把蛋塞进我手里时，
突然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妹妹说……她也想吃。”话音未落，
房东太太的巴掌已带着风声落在她脑后，“死丫头，又满嘴胡话！”我捏着那枚滚烫的蛋，
指尖却无端一冷。01我是一名引魂人，作息与常人颠倒，昼伏夜出成了习惯。
这让我与同楼的邻居们几乎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见面寥寥，更谈不上熟络。我租住在五楼，
而故事的中心，则在头顶正上方的六楼。虽极少蒙面，
但在这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的老旧楼房里，六楼那户人家的日常，
尤其是关于他们大孙女妞妞的片段，总会透过天花板，不容拒绝地传下来。
那声音不是欢声笑语，更多是女人尖利的斥骂。
伴随着沉闷的、像是巴掌或藤条落在皮肉上的声响，
以及一个小女孩压抑的、细弱蚊蚋的啜泣。从这些碎片化的声音里，
从偶尔在楼梯间听到的三言两语的议论中，从这栋楼半死不活的业主群里零星跳出的信息中，
我逐渐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六楼那家，对那个叫妞妞的大孙女，并不疼爱。
那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女孩，存在于一个渴求男孩的家庭里。所以，当几个月前，
六楼那家的儿媳再次怀孕的消息传来时，那种随之而来的、近乎狂喜的期盼，
就显得格外刺眼。我记得清楚，那天楼上的脚步声都透着一股轻飘，
老太太在楼道里跟人打电话的嗓门也格外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查了！是带把儿的！
这回准没错！”仿佛他们家一个延续香火的伟大使命，终于达成了关键一步。
整个家的重心和喜悦，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那个尚未出生的男胎身上。
我无暇过多关注俗世家庭的纠葛，那些楼上的声响与邻里的闲谈，
终究只是我漫长夜晚的背景杂音。直到一个寒风刺骨的深夜，我结束工作返回公寓，
在楼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妞妞。
她只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薄的旧毛衣，在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小脸发青。
但更让我心头一紧的，并非她的衣衫褴褛，
是她身旁萦绕的那团极其微弱、几乎要散入夜色的能量波动——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幼魂。
02寻常人眼中，那里或许空无一物，但在我眼里，那魂体的轮廓依稀可辨，
正紧紧依偎着妞妞。“妹妹，别怕，我暖和……”妞妞对着空气呵着白气，
徒劳地伸出冻僵的小手，做出拥抱的姿势。我定了定神，走上前去，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妞妞，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冷吗？
”妞妞受惊般抬起头，看清是我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却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在了那虚弱的魂体前面。“姐姐，我妹妹说她冷，我陪她一会儿。
”寒风掠过，卷起落叶。我看着她身后那缕因我的靠近而微微战栗、充满畏惧的幽魂，
心中已然明了。这个被期待的儿子降临了，而另一个未被允许出生的“女儿”，
却以这种方式，徘徊在了姐姐身边。“怎么不回家？要我送你回去吗？
”看着妞妞在寒风里哆嗦的样子，
还有她身旁那缕因我的存在而更加不安、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幼魂。我终究还是多管闲事，
提了一嘴。“家里都是人，”妞妞低下头，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落寞，
“他们只看弟弟，不理我，也不理妹妹。”她说着，小手又无意识地朝身旁的空位护了护。
我心里叹了口气。面对这一个生魂、一个弱魄，我无法硬起心肠转身离开。
“要不先来姐姐家里坐一会儿，暖和一下？”我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尽量让自己的气息显得平和。妞妞怯生生地看了看我，又侧耳仿佛在倾听什么，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打开公寓门，让温暖的空气包裹住她们。妞妞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那个淡薄的魂体也紧贴着她，像一道微弱的影子飘了进来。我刻意不去过多注视那缕幽魂，
以免让她恐惧。只是去倒了杯温水，又找了条干净的毛毯递给妞妞。妞妞裹紧毛毯，
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体渐渐不再发抖。她悄悄对着身边的空气说：“妹妹，这里暖和。
”03暖黄的灯光下，妞妞捧着温水小口啜饮，身体终于不再颤抖。
我这才得以更仔细地观察她身旁那个几乎透明的魂体。她保持着约莫三四岁幼儿的形态，
身形轮廓与妞妞惊人地相似，眉眼间能看出血缘的痕迹。显然，这并非新近形成的亡魂。
我心中默算时间，寒意渐生。妞妞今年五岁，若这“妹妹”的魂体看起来有三四岁大，
那意味着，在妞妞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便再次怀孕。而那一次怀孕，
很可能是在满怀希望进行性别鉴定后，因为结果不如人意，便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
这个未曾有机会睁眼看世界的女婴，因其枉死，心中凝聚了一口无法消散的怨怼与执念。
她并非对世间有何眷恋，或许只是不甘，不解，为何同为骨血，
却连降临人世的资格都被剥夺。这强烈的执念，
加上至亲姐姐妞妞能“看见”她、时常惦念她，无形中为她提供了微弱的载体。
让这缕本该早已散去的幽魂，竟以一种极其脆弱的状态，滞留在人世间的夹缝里。
妞妞吃完一小碗热粥，身子暖和起来，脸上也有了点血色。我见时间不早，
便领着她和那个紧贴着她的微弱魂体走上六楼。敲开门，老太太接过孩子，
嘴上说着“麻烦你了”，眼神却带着审视。她一把将妞妞拽进门，防盗门即将关上的瞬间，
压抑的骂声已穿透门板：“死丫头又跑哪儿野去了？整天神神叨叨有个鬼妹妹！
弟弟哭成那样也不晓得搭把手，养你有什么用！”我站在冰冷的楼道里，
听着门内妞妞细弱的辩解被更大的斥责淹没。那团属于“妹妹”的微弱能量，
在门关上的刹那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风吹熄的残烛，几乎要消散在黑暗里。
04六楼的喜庆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婴儿夜以继日的啼哭蒙上了阴影。
那孩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扰，睡不踏实，奶也吃不香，日渐消瘦。起初，
他们只当是孩子体弱，难免病痛。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不见好转，
各种偏方用尽也无济于事。焦躁中，一些原本被忽略的细节，开始浮上这家人的心头。
尤其是妞妞——她总是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角落嘀嘀咕咕，时而露出笑容，
时而像是安慰着什么。结合眼下这“邪门”的病，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
悄然钻进了他们的脑海。“该不会是……上次那个吧？”一天夜里，
房东太太压低的、带着惊疑的声音隐约传来。“妞妞整天对着空气喊妹妹，
莫非那没福气的……真的阴魂不散，缠上来了？”起初，男主人还斥为“胡说八道”，
但婴儿毫无来由的哭闹和妞妞诡异的言行，像两根不断收紧的绳索。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便在恐惧的浇灌下迅速生根发芽。他们开始偷偷观察妞妞，越看越觉得她行为反常，
越看越觉得屋里“不干净”。婴儿又一次在深夜尖声哭起时，
老太太终于尖声断定：“就是她！肯定是那个死丫头不甘心，回来害她弟弟了！
”恐惧迅速转化成了决绝的愤怒。他们认定这“孽障”是来报复的，是要断了他们家的香火。
既然她不肯安生，那就别怪他们不讲情面。05最初几天，
六楼只是弥漫着一种焦躁的低气压。但很快，那种焦躁变成了明确的行动。
我听见房东太太在电话里跟人抱怨，声音尖利地穿透楼板：“……肯定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对！就得找个人来看看，做个法事，彻底清净一下！”没过多久，
一个穿着皱巴巴道袍、眼神精明的男人被请上了楼。他说话的腔调带着刻意拉长的尾音，
在楼梯间遇到时，能闻到他身上劣质线香和烟草混合的气味。
他煞有介事地在六楼门口环顾一圈，又看了看妞妞，
然后对房东太太压低声音说：“问题就出在小的身上，怕是招了阴债，得赶紧送走，
不然对男丁大大不利。”那天下午，道士就做起了法事，楼上的气氛已经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压抑的哭声、呵斥声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然而没过多久，我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打开门，只见妞妞站在外面，小脸煞白，浑身都在发抖。她一见到我，
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话都说不连贯。“姐姐，他们想要打妹妹，
妹妹害怕，她，她不见了……”她抽噎着，小胸脯剧烈起伏。
“我找不到妹妹了……她刚才还在墙角发抖，现在怎么叫都不出来……”她越说越急，
突然伸出冰凉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指，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用最本能的方式哀求道：“姐姐，
你是好人，你帮我找找妹妹好不好？我害怕……”这番话里没有清晰的逻辑，
只有一个五岁孩子最直接的恐惧——她最重要的“玩伴”不见了，而在她有限的认知里，
我是唯一给过她温暖、可能会帮助她的人。看着她纯净眼眸中纯粹的恐惧和依赖，
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我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好，姐姐帮你找。
”06我闭上双眼，悄然催动引魂人的感知力。寻常游魂野鬼，只要尚在人间，
我都能循着其气息的轨迹有所感应然而，这一次，我心头一沉。
意识如同无形的丝线向四周蔓延，却捕捉不到那幼魂特有的微弱波动。它不在妞妞身边，
不在六楼，甚至不在这栋楼的范围之内。它像是被一股力量强行屏蔽，或者，
拘禁在了某个我暂时无法探知的角落。这绝非自然消散，更像是被有意地“藏”了起来。
一个被流掉的胎儿所形成的脆弱灵体，谁会特意将其困住？压下心中的疑虑，
我先将妞妞送回六楼。开门的是满脸不耐烦的老太太，她一把将妞妞拽进去，
嘴里嘟囔着“赔钱货尽添乱”。就在房门即将关上的刹那，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摇篮。
那个一直啼哭不止的男婴，此刻竟异常安静。更让我心头一凛的是，在他周身，
我并未感受到新生儿应有的、蓬勃而纯净的生机之火，
反而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与这具小身体格格不入的阴浊气息。难道这婴儿持续的病弱，
并非因为“妹妹”的“作祟”，而是其本身就有问题？困住无辜的“妹妹”，
是否是为了掩盖这个男婴身上真正的秘密？或许，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07翌日，
我提了一袋普通水果，佯装登门道贺。六楼的老太太虽有些意外，但碍于情面，
还是让我进了门。客套几句后，我顺势走向摇篮。男婴比昨夜瞥见时更显憔悴，呼吸浅促，
小小的身躯里仿佛承载着不该属于他的沉重。我悄然凝神探查，
一股阴寒的侵蚀感隐隐传来——这并非先天之疾，大概率是邪术带来的反噬。
“宝宝真是眉清目秀，就是瞧着身子有些单薄，得仔细调理。”我故作关切。
老太太像是被触动了心事，压低声音，语气里混杂着后怕与某种隐秘的炫耀。“唉，
不瞒你说，这孩子来得艰难！当初怀上时几次见红，医院都说悬。
“后来多亏我儿媳妇娘家那边，辗转托人求来一位高人的‘安胎灵丹’，说是能定胎保命，
还能护佑得男。真灵验！吃了没几天就稳当了，最后果然生了个小子！”“灵丹？
”“那可不！咱们特意求的高人赐的灵丹，灵验得很。咱们这片儿，
偷偷去求药的媳妇儿可不少！都顺顺当当生了儿子！”老太太怕我不信，
使劲吹嘘高人的本事。这也让我心头警铃大作。若真如此，
那就是一个有规模、在特定人群中秘密流传的邪法。那么多“顺利”产下的男丁，
是否都像眼前这个婴儿一样，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代价？08“不过，药是灵药，
就是这孩子落生后总病恹恹的，别人家孩子都挺壮实，可能就咱家这孩子福泽太厚，
命格一时承不住吧。”我心中寒意更甚。这哪里是福泽，
分明是邪术透支了这孩子的先天元气，那持续的病弱正是代价初现的征兆。
而妞妞口中那个消失的“妹妹”，她的魂魄，
恐怕也是这场规模不小的、强求男丁的邪恶交易中，一个被牺牲和利用的环节。心思流转间，
我脸上堆起更和善的笑容，从口袋里实际是暗中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早备好的红包，
塞到老太太手里。“一点心意，给宝宝添福气，祝他早日壮壮实实的。
”厚厚的红包让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态度愈发热情。我趁势压低声音，
显出几分好奇与羡慕。“您刚才说的高人，可真神了。不瞒您说，我有个远房表姐，
结婚多年就想个儿子，都快魔怔了。要是能问问地方，我也让她去试试，
成了可是大功德一件。”“哎呦，你这姑娘心肠真好！”老太太捏着红包，再无防备，
凑近我耳边。“地方有点偏，在城西老巷子，有个叫‘济世堂’的草药铺，看着不起眼，
但里面管事的董师傅就是高人的徒弟！去了就是经王婶子介绍来的，他们都懂！”“城西，
济世堂，董师傅，王婶子。”我默默记下这几个关键词。同时，
在我指尖触碰到红包、递到老太太手中的瞬间，一丝极精纯平和的灵气已悄然渡入红包之内。
这缕灵气虽不能根除邪术反噬，但至少能暂时护住那男婴羸弱的心脉，中和部分阴寒之气。
09从六楼出来，我本打算稍作准备，再探那“济世堂”。岂料刚走到街口，
便瞥见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是妞妞。她穿着单薄的衣裳，
正一边抹眼泪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忽然，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缓缓跟上了她。
车未停稳，后门猛地滑开，一条手臂迅速伸出，捂住妞妞的嘴，
轻易地将那瘦小的身子掳进了车内，车门“砰”地关上，迅速驶离。
我立刻冲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启动引擎，谨慎地跟了上去。面包车在城里兜了几圈，
最终朝着城外荒僻的山区开去。车子驶入一个废弃的山区养护站。我将车远远停下，
借着夜色和树林的掩护，悄然潜近。透过破窗，我看到妞妞被扔在角落的草堆上，缩成一团。
屋里几个面相凶悍的男人在闲聊。约莫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驶来。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中式褂子、眼神精烁的中年男人。
屋里的男人们立刻恭敬地迎上去：“董师傅，您来了。”我清晰地感知到，
这个“董师傅”周身缠绕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阴邪之气，
无数细弱凄惨的哭嚎仿佛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孽债帷幕。只见那董师傅微微颔首，
冷漠的目光扫过角落的妞妞，如同打量一件货物，淡淡开口。“做得干净吗？”“放心吧，
那块地方没有监控。”“行。明天早上送过去。”10“放心吧董师傅，
误不了‘灵丹’的事。”一个汉子谄媚地答道。灵丹？我浑身一冷，瞬间明白了。
这个浑身业障的董师傅，怕不就老太太口中那个“高人”的徒弟？董师傅并未久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