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赶到包厢门口时，里面正爆出一阵哄笑，夹杂着几句跑调的陈年老歌。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屏幕还停留在半小时前收到的群消息——“八年啦！
老同学们聚聚？”下面跟了一长串的“收到”和欢呼的表情包。她深吸一口气，
推开那扇沉重的、嵌着暗色玻璃的门。
喧闹的热浪混着酒气、果盘的甜腻和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旧日气息，扑面而来。
流光溢彩的旋转灯球在她脸上、身上晃过一道又一道暧昧的光影，像她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情。
“哎哟！我们班大学霸来了！”有人眼尖，或许是以前坐后排总爱插科打诨的哪个男生，
喊了一嗓子。几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带着审视，带着久别重逢的客套热情。
林晚扯出一个练习过很多次的、恰到好处的笑，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像自带导航系统般，
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生疏的脸，精准地落在靠窗那个角落。许深。他斜倚在沙发里，
侧着头正和旁边的人说话，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略显疏淡的笑意。包厢里光线迷离，
落在他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晕开一小圈柔和的光晕。几年不见，他身上的少年气被磨平了些，
换上了属于社会人的沉稳，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表，
但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倒是一点没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疼，
但闷得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习以为常的钝痛。林晚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仿佛只是随意扫过全场，找了个靠门的空位坐下，
接过同学递来的、杯壁上凝着水珠的冰镇饮料，小口啜着，耳朵却高高竖起，
努力从嘈杂的背景音里剥离出属于那个角落的只言片语。他好像升职了。在一家不错的投行。
听起来很忙。旁边有人递烟，他摆了摆手，指了指喉咙，大概意思是最近不舒服。林晚低头，
看着杯中晃动的橙黄色液体，里面浮沉的小气泡像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八年了。
她从那个穿着宽大校服、总是默默跟在人后的瘦小女孩，
变成了如今也能踩着七厘米高跟鞋在职场厮杀、独当一面的杂志社编辑，可有些东西，
似乎从未改变。比如，她依然能在一屋子人中瞬间定位他，像指南针永远指向北极。比如，
她依然记得他咖啡只喝美式，不加糖不加奶，而且偏爱某个特定烘焙深度的豆子。比如，
她知道他下雨天十有八九会忘记带伞，因为学生时代，她曾无数次看着他的背影冲进雨幕，
然后自己撑着伞，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跟在后面，心脏揪紧，既希望雨快点停，
又卑劣地希望这段同路能再长一点。他左耳后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在她偷偷凝望的视线里，
清晰无比，是她青春里一个隐秘的坐标。这些琐碎的、无用的、他或许早已遗忘的细节，
像散落的珍珠，被她偷偷捡起，串成了长达八年的，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林晚？
发什么呆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以前同桌的女生，嗓门依旧敞亮，
“听说你现在在杂志社做编辑？厉害啊！当年我就说你文笔好！”林晚回过神，
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笑了笑，语气拿捏得轻松自然：“混口饭吃而已，天天被催稿子，
头都快秃了。”寒暄，敬酒，回忆往昔。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逐渐升温，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绰号和糗事被一一翻出，引来阵阵夸张的笑声。林晚尽量让自己融入其中，
言笑晏晏，偶尔抛出几个无伤大雅的学生趣事，仿佛和其他人一样，
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热闹的旧友聚会。直到有人起哄，声音盖过了背景音乐：“许深！
别光顾着跟那几个人聊啊，说说，现在在哪儿发财？感情生活怎么样？
哥们儿几个可都好奇着呢！”角落里的男人被几只手推到了灯光相对明亮些的地方，
他笑了笑，没立刻说话，只抬手揉了揉眉心，一个略带疲惫的小动作。
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林晚眼尖地看到他无名指上，一道银光倏地闪过。
那是一枚设计简洁的铂金戒指，中间嵌着一颗不算大，但在此刻林晚的眼里，
足够刺眼的钻石。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像瞬间煮沸的水。“我靠！什么时候结的婚？
都不通知我们！”“不够意思啊许深！这必须得罚酒！”“新娘子是谁？有没有照片？快，
给我们看看！”“藏得够深的啊！”林晚觉得包厢里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
胸口那点闷胀感迅速扩散，蔓延到四肢百骸，指尖都有些发凉。她端起面前的酒杯，
几乎是本能地，将里面剩余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
带来一丝短暂的、自虐般的清醒，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涩意。他结婚了。
原来，他真的结婚了。不是空穴来风的传闻，而是冰冷的事实，就戴在他的手指上。
许深在那片几乎要掀翻房顶的起哄声中，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摆了摆手，
笑道：“行了行了，别闹。年初领的证，没大办，就请了家里几个亲戚，旅行了一圈。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全场，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背景，最后，轻飘飘地，
落在了林晚这个方向。林晚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捏紧了空酒杯的杯脚，
冰凉的玻璃硌着指节，有些疼。她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努力维持着刚才的笑容弧度，希望看起来足够自然。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很短，
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带着点戏谑，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难以分辨的情绪，开口，声音透过不算太好的音响设备，
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说起来，林晚……”被点到名字，
她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比刚才进门时更多了几分好奇和玩味。许深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未达眼底，
更像是一种浮于表面的试探：“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我？”轰的一声，
林晚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只剩下他那句问话在反复回荡。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起哄和口哨声。
“哇哦——！劲爆啊！”“有情况啊这是！老实交代！林晚！
”“怪不得当年总看你偷偷看许深呢！”那些目光充满了探究、好奇和善意的调侃。
她像被架在火上烤，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八年隐藏的心事，
那些深夜的辗转反侧，那些小心翼翼的窥探，那些写在草稿纸角落又匆忙划掉的名字，
在这个她毫无防备的瞬间，被他以这样一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随意的方式，
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像展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当年她掩饰得不够好，还是此刻他只是酒后兴起的玩笑？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炸开。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她看着许深，
他依旧笑着，那笑容在她眼里忽然变得有些刺目，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残忍。他凭什么？
凭什么在拥有了新的生活、戴着象征承诺的婚戒的时候，
再来云淡风轻地求证她当年那点可悲的、见不得光的暗恋？是为了满足虚荣心，
还是仅仅觉得有趣？一股混合着难堪、委屈和莫名愤怒的情绪，
像藤蔓一样猛地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在所有人屏息等待答案的注视下，
林晚捏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松开，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她扯了扯嘴角，
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同样轻松，同样无所谓，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仿佛听到了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笑话。“许深，”她的声音不大，
却让周围的起哄声渐渐小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的、轻飘飘的语调，“你记错人了吧？
”她看到他眼中那点模糊的笑意似乎凝了一下，快的抓不住。然后，
她端起旁边不知是谁的酒杯，又抿了一口那冰凉的、带着苦味的液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