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瘸腿的老头把音乐盒递过来时,我只当是寻常的一单生意。
直到那天深夜,有人撬开了我的门锁。
对方不要钱,不要物。
他们只要这个破旧的音乐盒。
或者说,要我的命。
我这才明白,我接手的不是一单生意。
是一道催命符。
“小许师傅,帮个忙。”
一个干瘦的老头,倚在我那“万物皆可修”的铺子门口,声音沙哑。
他一条腿是瘸的,走起路来一高一低。
我正低头给一块老式手表换电池,头也没抬。
“什么东西?”
“这个。”
一只木质的音乐盒被推到我面前的桌上。
木头是好木头,花梨的,包浆厚重,显然有些年头了。
但样式很普通,上面雕着几朵早已看不清面目的蔷薇。
我捏起音乐盒,试着拧动底下的发条。
拧不动。
卡死了。
“修不好了?”老头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
“不一定。”我放下手里的活,拿起专门的工具,“得拆开看看。”
“别!”
老头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我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脸上沟壑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满是惊惧。
“小许师傅,能不能……不拆发条,就让它响起来?”
我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外行话?
发条是动力源,不修发条,难道靠爱发电?
“老爷子,你这要求,神仙也办不到。”
“发条……不能动。”他嘴唇哆嗦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里面,缠了东西。”
缠了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
修了这么多年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情况没见过。
有人在古董花瓶里藏金条,有人在旧书夹层里塞地契。
这音乐盒的发条上,能缠什么?
头发?
情书?
还是……别的什么?
“老爷子,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没法修。”我把工具一放,摆明了态度。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一个誓言。”
我差点笑出声。
誓言?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见我不信,老头急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股烟草和霉味扑面而来。
“是真的,一个旧誓言,用血写的,缠在上面,动了它,会出事的。”
他眼神里的恐惧不似作伪。
我心底那点不耐烦,渐渐被一丝好奇取代。
“行,我尽量。”我重新拿起工具,“不过先说好,要是实在没办法,我还得拆。”
老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沓钱。
“这是定金,修好了,我再加一倍。”
钱很旧,但数目可观。
我没拒绝。
开门做生意,没有跟钱过不去的道理。
送走老头,我关了铺子门,拉上窗帘。
铺子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台灯。
灯光下,那只花梨木音乐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
外壳很好拆,几颗螺丝一拧就开。
露出了里面精密的黄铜机芯。
齿轮,音梳,滚筒……一切都完好无损。
问题果然出在发条盒上。
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进去,试图找到卡住的地方。
发条被一圈圈盘在狭小的空间里,绷得很紧。
在发条的根部,我看到了。
一抹极细微的暗红色。
那不是锈迹。
那是一根丝线,颜色暗沉,像是干涸的血。
丝线紧紧地缠在发条的转轴上,另一端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钢片之下。
就是它,卡住了整个机芯。
老头没骗我。
我停下了动作,盯着那根血色的丝线。
一个用血写下的誓言……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故事?
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我突然有点后悔接这单生意了。
“咕咚。”
我咽了口唾沫,决定还是先把它取出来再说。
这东西不拿掉,音乐盒就是个死物。
我换上更精细的尖头镊,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把那根丝线往外挑。
丝线很韧,不知是什么材质。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转轴上解了下来。
它被压得变了形,上面似乎还粘着什么东西。
就在我准备把它完全抽出来的时候。
“咔哒。”
一声轻响。
铺子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捅开了。
我浑身一僵。
我明明已经反锁了。
来的人不是客人。
是贼?
不对,哪有贼用钥匙开门的。
我立刻关掉台灯,整个铺子瞬间陷入黑暗。
同时,我摸到了桌子底下那根用了多年的铁扳手。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他没有开灯,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正一步步朝我的工作台逼近。
他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我手里的音乐盒。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汗水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那人影越来越近,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他伸出手,摸索着朝桌上的音乐盒抓来。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桌下窜起,抡起手里的扳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团黑影的头部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
那人影晃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藏在桌下。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但没有倒下。
反而是一只铁钳般的大手,闪电般抓住了我的手腕。
好大的力气!
我的手腕瞬间传来一阵剧痛,扳手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东西呢?”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什么东西?你私闯民宅,我已经报警了!”我强作镇定地吼道。
“少废话。”
他另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死死按在墙上。
窒息感瞬间涌来。
“音乐盒,交出来。”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得像是从地狱里传来。
我双脚离地,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我的铺子在老城区的深巷里,就算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见。
他……真的会杀了我。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为了一个破音乐盒?
值得吗?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他掐着我脖子的手突然松了一下。
他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我根本没报警,那是……
他骂了一句脏话,松开我,转身就走。
临走前,他狠狠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小子,别多管闲事,不然下次,拧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门被拉开,又重重关上。
我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
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巷子口。
但我知道,那不是为我而来的。
一切都只是巧合。
我挣扎着爬起来,锁好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很久,我才缓过神来。
我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只被拆开的音乐盒。
还有那根被我挑出一半的血色丝线。
现在我信了。
老头说的话,全是真的。
这东西,真的会要人命。
我拿起镊子,看着那根丝线,陷入了沉思。
是把它塞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把音乐盒还给老头?
还是……
把它彻底抽出来,看看那所谓的“誓言”,到底写了什么?
好奇心。
有时候,好奇心比恐惧更可怕。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用镊子夹住丝线的末端,猛地一拽!
一小卷被压得扁平的暗红色东西,从发条的缝隙里,被我完整地抽了出来。
它很小,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白色的桌布上,用镊子一点点展开。
那不是丝线。
那是一张极薄的,不知道用什么皮硝制成的皮纸。
上面用暗红色的,如同鲜血的颜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毒。
最上面,是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血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