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 28 日,晴。蝉声像被晒化的糖,黏在空气里,
裹着三十七度的热浪往人毛孔里钻。温朵坐在 “鼎创广告” 靠窗的工位上,
空调出风口吹着微弱的冷风,却驱不散心头的燥热。她第无数次把公司群拉到最上方,
那条三天前发的通知依旧醒目 ——“因项目回款延迟,本月工资延期发放,
望诸位与公司共克时艰”。末尾那个微笑的表情,此刻看在眼里,像根生锈的针,
扎得人心里发疼。三个月了。第一次延期时,
老板在全员大会上拍着胸脯保证:“下月初肯定发,大家放心。” 第二次,
人事找每个人单独谈话,说 “客户那边出了点小状况,再等等”。到第三次,
连像样的解释都没了,只剩一句冷冰冰的 “共克时艰”。温朵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上午十点十五分。桌角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落在桌面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想起昨天在财务室门口听到的对话,
财务大姐压低声音跟会计说:“账户上周就被法院封了,老板还让咱们瞒着,这不是坑人吗?
”“朵姐,” 旁边传来实习生小姜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刚算完,这个月房租加上水电费,
我还差一千二。我爸妈以为我在大城市过得挺好,我都不敢跟他们说……”小姜今年刚毕业,
租住在离公司一小时地铁车程的老小区,每月一千八的房租几乎占了她工资的一半。
温朵心里一紧,掏出手机点开银行 APP,储蓄卡余额显示 2846.7 元。
而就在今天早晨,房东发来微信,语气强硬:“月底前必须交齐三个月房租,不然押金全扣,
我直接换锁。”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小姜的肩膀:“别慌,我去找老板问问报销的事,
咱们之前垫的项目款说不定能报下来。”抱着报销单走到老板办公室门口,温朵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老板不耐烦的声音:“进。” 她推开门,看到老板正对着电脑屏幕打电话,
语气谄媚:“王总,您放心,那批物料下周肯定到位…… 对,质量绝对没问题。
”挂了电话,老板看到温朵手里的报销单,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这点钱急什么?
客户那边回款一到账,不仅报销给你,工资也一起补发。”“可是老板,
” 温朵鼓起勇气说,“我房租月底就到期了,房东已经下最后通牒了……”“再等等!
” 老板打断她,挥了挥手,“公司现在困难,大家多体谅体谅。你是老员工了,
这点觉悟还没有吗?”温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老板不耐烦地赶了出来。走到走廊尽头,
她听到老板办公室里传来压低的声音,是跟人事经理在说话:“员工要是问起工资,
就说再等等。仲裁排队至少要四个月,到时候项目款早进来了,实在不行,
就先裁几个实习生,减少开支。”温朵脚步一顿,浑身冰凉。原来老板早就知道公司的情况,
却还在故意拖延,把员工当成 “现金流” 里可以无限展期的小数目。
她想起自己这三个月来,为了项目加班到深夜,垫付的差旅费和物料款加起来快一万了,
现在却连房租都要凑不齐。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再耗下去,只会越陷越深。下班的地铁里,
人挤人,闷热的空气里混杂着汗水和食物的味道。温朵靠在扶手上,刷着朋友圈,
一条前同事的动态跳了出来。前同事去年从鼎创离职,现在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做策划,
她发了一张解除劳动合同协议的照片,配文:“终于脱离苦海,虽然被欠了三个月工资,
但总比继续被吸血强。”下面的评论区里,有人问:“仲裁了吗?能拿到钱吗?
” 前同事回复:“拿到裁决也执行不到钱,公司账户早就空了,尽早止损才是对的。
”温朵的心猛地一跳,辞职的念头像突然冲破闸口的洪水,再也收不住。她掏出手机,
在备忘录里写下:“7 月 1 日,辞职。”7 月 1 日,周一。温朵起了个大早,
把收拾好的个人物品装进纸箱,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她直接走到老板办公室,
把辞职信拍在老板的键盘上,声音平静:“我辞职,今天就走。”老板愣住了,
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决绝,愣了几秒才说:“温朵,你再考虑考虑,公司马上就好了,
到时候……”“不用了。” 温朵打断他,“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抱着纸箱走出写字楼,
盛夏的阳光刺眼,热风裹着地皮的热浪扑在脸上,她却打了个寒颤。
抬头看了看 “鼎创广告” 四个发光的大字,心里五味杂陈。这里承载了她三年的青春,
从刚毕业的实习生,到能独立负责项目的策划,她曾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一直干下去,
可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由是有了,可下个月的房租在哪?
温朵抱着纸箱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迷茫。辞职后的日子,
比温朵想象中更难熬。她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招聘软件,刷新职位列表。
30 岁以下、广告行业、女性 —— 这三个标签组合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把她困在里面。投出去的几十份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收到几个面试邀请,
也让她心灰意冷。有家公司在面试时,HR 直接问:“我们这边经常需要加班到晚上十点,
有时候周末也要过来,你能接受吗?” 温朵犹豫了一下,说:“偶尔加班可以,
但长期这样的话,可能不太方便。”HR 立刻皱起了眉:“广告行业不都这样吗?
你要是不能接受加班,那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公司。”还有一家公司,面试到最后,
负责人说:“我们这边有个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内不交社保,工资按八折算,
转正后再补。你觉得怎么样?” 温朵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公司,
连基本的社保都不愿意交。她强压着心里的火气,说:“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
”最离谱的是一家小型传媒公司,面试时问她:“你结婚了吗?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 温朵说:“我还没结婚,近几年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 可对方还是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更倾向于招已婚已育的,这样能更稳定地工作。
”一次次的面试失败,让温朵的信心一点点被消磨。她坐在出租屋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原来在就业市场上,30 岁以下的女性,尤其是在广告行业,
竟如此 “不受欢迎”。与此同时,家里的 “关心” 电话也接二连三打了过来。
母亲的声音带着焦虑:“朵朵,我昨天看到咱们市国企在招出纳,五险一金,待遇挺好的,
你快投简历试试!女孩子家,找个稳定的工作比什么都强。”温朵叹了口气:“妈,
我学的是广告策划,跟出纳一点都不搭边,而且我也不想回咱们老家。”“什么搭不搭边的,
稳定最重要!” 母亲提高了声音,“你在外面漂着有什么好的?工资不发,工作也找不到,
不如早点回来考个教师资格证,当老师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父亲接过电话,
语气严肃:“朵朵,听你妈的话,别在外面瞎折腾了。你都**十了,没个稳定的工作,
以后怎么找对象?说出去,我们脸上也没光。”温朵握着电话,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
说不出话来。她知道父母是为了她好,可他们根本不理解她的想法,
也不明白她在外面的处境。7 月 15 日,温朵的房租终于到期了。
房东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扣了她的押金,还换了门锁。她拖着行李箱,
站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门口,心里一片茫然。无奈之下,她只好听从父母的建议,
回了江南老家。老家的房子是老式的单元楼,没有电梯,父母住在六楼。
温朵拖着行李箱爬楼梯,汗水浸湿了后背。推开门,母亲立刻迎了上来,接过她的行李箱,
嘴里不停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总比外面强。”可进门还不到三个小时,
战争就爆发了。母亲把一摞公考用书堆到温朵的床头,说:“我托人给你买的,你好好看看,
下个月就有公务员考试,你好好准备,争取一次考上。别整天折腾那些没用的手工,
能当饭吃吗?”温朵愣住了,她看着那些崭新的公考用书,又看了看母亲严肃的脸,
心里一阵委屈。她在出租屋里做手工,只是为了缓解找工作的压力,没想到在母亲眼里,
却成了 “没用的东西”。“妈,我不想考公务员,我想找跟我专业相关的工作。
” 温朵小声说。“跟你专业相关的工作?你找得到吗?” 母亲提高了声音,
“你都辞职半个月了,有哪家公司要你?听我的,考公务员才是正道!”晚饭桌上,
气氛依旧紧张。父亲板着脸,一边吃饭一边说:“朵朵,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
二十多岁的人,没个稳定的单位,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我们。你要是不听我们的话,
以后后悔了可别找我们。”温朵嘴里含着饭,却味同嚼蜡。她突然觉得,成年人的体面,
在 “发不出工资” 和 “找不到工作” 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8 月初,
温朵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
她收到了前公司发来的 “无限期放假” 通知,意思就是,公司暂时不需要她了,
什么时候上班,等通知。温朵彻底断了念想,她把自己关进房间,
整理从出租屋带回来的木盒。
收集的材料:环氧树脂、干花、模具、色精、小灯珠…… 这些都是她利用通勤的碎片时间,
在网上一点点买回来的。以前在鼎创工作的时候,压力大的时候,她就会在晚上回到出租屋,
做一些小小的树脂摆件。看着那些透明的树脂里嵌着五颜六色的干花,
她心里的烦躁就会一点点消失。现在,她又想起了这个爱好。
她想做一款 “封存夏天” 的立方摆件:透明的树脂里嵌着淡紫色的薰衣草,
里面再放一个微型灯串,
Keep a piece of summer for yourself.说做就做。
温朵找出模具,按照教程调配树脂。第一次调胶,她没掌握好比例,树脂久久不固化,
表面还浮出了一层雾状的花纹,看起来像一块劣质的塑料。她没有放弃,
把失败的作品扔进垃圾桶,重新调配树脂。第二次,她严格按照比例调胶,可在消泡的时候,
又出了问题。树脂里布满了小小的气泡,看起来像飘满了 “雪花”。温朵有点泄气,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材料,心里犹豫要不要继续。可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
她又咬了咬牙:连找工作这么难的事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事算什么?第三次,
她把房间的空调开到 30℃,按照教程一步步操作。
调胶、加色精、放干花、消泡…… 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为了确保消泡彻底,
她用热风枪一点点地对着树脂吹,直到里面的气泡全部消失。凌晨两点,
温朵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她连忙拿起模具,
里面的树脂已经完全固化,平整得像一面镜子,淡紫色的薰衣草被完美地封存在里面,
看起来格外漂亮。她小心翼翼地把摆件从模具里取出来,放在灯光下,里面的微型灯串一亮,
整个摆件都变得温柔起来。那一刻,温朵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擦亮了,久违的希望,
一点点在心底蔓延。8 月 20 日,温朵随手把成品照片发到了小红书上,
配文只有一句:“把夏天留下来。” 她没指望能有多少人看到,
只是想记录一下自己的成果。可没想到,当天下午,
她的小红书后台就冒出了 99 + 的红点。
无数条私信涌进来 ——“这个摆件太好看了!求链接!”“可以定制吗?
我想在里面放我和男朋友的合照。”“多少钱一个呀?我想买一个送给朋友当生日礼物。
”温朵又惊又喜,她忐忑地给私信她的人回复,报了一个材料双倍的价格:168 元。
她心里很没底,担心这个价格会吓跑大家。十分钟后,她收到了第一条订单消息。
买家留言:“我买一个,麻烦在底座上刻‘毕业快乐’,谢谢。” 温朵看着那条消息,
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立刻回复:“好的,没问题,三天后发货。”那一晚,
温朵坐在书桌前,把台灯调到最亮,认真地打磨着摆件,心里像守护着一团新生的火。
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不用再执着于找广告行业的工作,靠手工,说不定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从那以后,温朵一边继续投简历,一边把 “碎片手作” 当成副业。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
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手工。可真正上手了才知道,从 “爱好” 到 “收入”,
中间隔着一条很深的沟。树脂打磨是最费时间的。因为没有钱买工业抛光机,
她只能用手拿着水砂纸,从 400 目一点点磨到 3000 目。每次打磨完,
她的手指都会被泡得发白起皱,有时候还会磨破皮,疼得钻心。干花易碎,
运输也是个大难题。有一次,她给北京的一个买家寄了一个嵌着满天星的摆件,
结果快递员在送货的时候不小心把包裹摔了,买家收到货的时候,
里面的满天星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买家要求退款,温朵不仅倒赔了邮费,还损失了材料钱。
家里的反对声也一直没停过。
母亲每天都会敲她的房门:“别整天待在房间里做那些破手工了,对身体不好,
胶水味道那么大,致癌怎么办?快去图书馆看看公考的书!
”父亲更是直接:“我给你算过了,你一天做三个摆件,一个卖 168 元,除去材料钱,
一天才赚五十块。还不如去超市当收银员,一个月至少也能赚三千多!
”面对父母的反对和手工制作中的困难,温朵也有过放弃的念头。
可每次看到买家收到摆件后发来的好评,她又觉得一切都值得。“摆件太好看了,
朋友收到后特别喜欢,谢谢你!”“没想到实物比照片还漂亮,做工特别精致,
已经推荐给身边的朋友了。”“这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太感谢了!”那些温暖的话语,
像一束束光,支撑着温朵继续走下去。9 月底,
温朵终于收到了一家本地传媒公司的面试邀请。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在本地的口碑还不错。
面试的时候,负责人对温朵的履历很满意,当场就给她发了录用通知。试用期工资四千五,
单休,转正后五千五,交五险一金。负责人还特意提醒她:“我们这边有时候会加班,
不过不会经常到太晚。你之前做的手工副业可以继续做,但是不能影响工作,
这点你能保证吗?”温朵犹豫了。一边是稳定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
但至少不用担心房租和生活费;一边是刚刚起步的手工副业,虽然辛苦,
但能让她感受到久违的快乐和希望。母亲知道后,高兴得不得了:“你赶紧答应啊!
稳定的工作多好,手工那东西只能当爱好,不能当饭吃。”父亲也说:“是啊,
传媒公司跟你以前做的广告行业也算是相关,你去了之后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还能升职加薪。
”在父母的劝说下,温朵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想,先去公司上班,
手工副业可以利用下班时间做,这样既能保证稳定的收入,又能不放弃自己的爱好,
两全其美。10 月 8 日,温朵正式入职。上班第一天,她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熟悉了一下工作环境和同事。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负责人口中的 “偶尔加班”,
其实是 “天天加班”。她所在的部门负责一个地产项目的宣传,
每天都有大量的文案、设计和策划工作要做。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十点能下班就算早的,
有时候甚至要加班到凌晨。单休也变成了 “单休变无休”,周末经常被要求去公司加班。
温朵每天累得像条狗,回到家连饭都不想吃,更别说做手工了。有好几次,她因为加班太晚,
错过了给买家发货的时间,还收到了买家的投诉。11月,传媒公司接了个地产直播项目,
要求连轴转。温朵每天剪辑到深夜,靠速溶咖啡硬撑。月底,老板以"项目亏损"为由,
只发底薪,承诺的提成腰斩。她再次体会到"工资也许永远到不了账"的恐惧,
却不再像上次那样慌乱——树脂虽脆,至少握在自己手里。地产直播项目启动那天,
温朵的工位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利贴:上午九点对接主播脚本,十一点确认产品卖点,
下午两点彩排,晚上七点正式直播,结束后还要整理数据、写复盘报告。
她咬着早餐店买的肉包,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豆浆凉透了都没顾上喝一口。
主播是公司临时找来的网红,仗着有几万粉丝,全程摆着架子。彩排时,
对方嫌脚本 “太土”,当场把打印好的稿子扔在地上:“这种东西念出来谁会买?
你们广告人就这点水平?” 温朵蹲下去捡稿子,指尖触到冰凉的地砖,
忽然想起在鼎创被欠薪时的委屈 —— 原来换个地方,尊严还是会被轻易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