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项目总监王海涛的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在投影仪的光束中飞舞，像一场微型的、肮脏的雪。
我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而是他头顶。
那里悬浮着一个鲜红的数字。
42。
这个数字并非静止不动。随着王海涛的发言，它在小幅度地、焦躁地跳动着。
“……所以，我们必须all in这个‘元宇宙养猪’项目！这是下一个风口！是能让我们‘蜂巢互娱’再次伟大的打败性创举！”王海涛一巴掌拍在会议桌上，桌上的水杯们齐齐一颤。
他头顶的数字，瞬间从42飙升到了65。
我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那个名为“元宇宙养猪”的词条旁，默默画了一个巨大的、果断的叉。
这个能力是三天前出现的。
毫无征兆。就像我的眼睛里被植入了一个新的图层，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专门衡量愚蠢程度的图层。
每个人头顶都有一个数字，我称之为“蠢度值”，SV。
它像一个精准的仪表盘，实时显示着一个人行为的愚蠢程度。
数值越高，代表他正在做或将要做的事情越离谱，后果越严重。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直到我看到我们部门那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头顶着77的数值，毅然决然地向老板递交了一份二十页的关于“整顿职场风气”的建议书。
第二天，他就被以“能力不匹配”为由劝退了。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我的金手指。一个能看穿一切谎言、规避所有风险的神器。
“裴枢，你作为项目的核心策划，有什么想法？”王海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身上。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来。
我看到王海涛头顶的65依然鲜红刺眼。而他对面，坐着公司的副总，一个素来以稳健和保守著称的女人，她头顶的数字，从会议开始到现在，始终是2。
答案不言而喻。
我清了清嗓子，站起身。
“王总，我非常认同这个项目的宏大愿景。”我先是给予肯定，这是职场的基本生存法则。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最近在负责‘深海迷航’手游的收尾工作，那个项目目前也到了关键阶段，人手非常紧张。我担心如果同时跟进‘元宇宙养猪’，会因为精力分散，导致两边都做不好。”
我看着王海涛，表情诚恳，语气里充满了对公司的责任感。
“我个人建议，能否让策划B组的同事先进行前期调研？他们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等我手头项目结束，再全力投入进来，也为时不晚。”
我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新项目的兴趣，又合情合理地将自己摘了出去，还顺便捧了一下竞争对手。
王海涛的眉头皱了皱，但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副总赞许地点了点头，她头顶的2毫无波动。
我坐下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一个开了全图挂的玩家，清晰地看到了地图上所有隐藏的陷阱。
这场豪赌，我不跟。
会议结束，项目最终还是启动了，但核心成员换成了B组那个一向喜欢抢功的家伙。
他经过我身边时，还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算你识相”的炫耀。
我看着他头顶那个60的数字，只是笑了笑。
愚蠢的人，总是对自己的愚蠢一无所知。
而我，将是那个唯一能看清真相的聪明人。
我端着水杯，心情愉快地走进洗手间，准备享受一下劫后余生的清静。
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我抬头看向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镜中的男人看起来很精神，二十五岁的脸上没有太多被社会毒打的疲惫，眼神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平静与自得。
我对自己很满意。
然后，我的目光习惯性地上移，想看看自己此刻的数值。
通常，在做出正确决定后，我的数值会很低。
然而，这一次，我看清了镜中自己头顶的景象。
那里同样悬浮着一个数字。
一个比王海涛的65更庞大，比那个实习生的77更绝望的数字。
它巨大，鲜红，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得意和庆幸。
50。
50。
这个数字像一个烙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我愣在原地，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地流。镜子里我的脸，血色正在迅速褪去。
怎么可能？
我刚才明明做出了最理智、最正确的判断，成功规避了一个天大的风险。
我应该是那个最聪明的人。
为什么我的蠢度值会是50？
这比会议室里大部分人的数值都要高。那个唾沫横飞的王海涛也才65，而且是在他发表“元宇宙养猪”的狂热演讲时。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这里，数值就是50。
这是一个恒定的基础值。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一层，同事在第二层，老板在地下室。搞了半天，原来我才是住在马里亚ナ海沟的那个。
一阵强烈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我。
这个神器不是用来审判别人的。
它是用来审判我自己的。
我，才是那个最严重的病人。
我猛地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冰冷的洗手台上，死死地盯着镜子。
数字没有消失。
它就悬浮在那里，稳定，清晰，带着一种冷酷的嘲讽。
也许是镜子的问题？
我冲出洗手间，掏出我的手机。
按下锁屏键，黑色的屏幕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倒影。
在我的头顶，那个血红的50，分毫不差。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旁边的墙壁。走廊里人来人往，同事们和我打着招呼，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他们的头顶，数字各不相同。
15，正在聊八卦的前台。
8，专心走路的程序员。
22，边走边玩手机的实习生。
他们都是正常的。
只有我不正常。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了消防通道。楼梯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喘息声在回荡。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我把头埋进膝盖里，试图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理性防卫机制”。
这是三天前，这个能力出现时，在我脑海里自动浮现的名字。
当时我以为，这是保护我免受愚蠢伤害的机制。现在看来，我完全理解错了。
这个机制，防卫的对象不是外界。
是“我”。
它在警告我，我本身的存在，我的思维方式，我的决策逻辑，从根本上就是“愚蠢”的。
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可能都在加重我的“病情”。
我拿出手机，再次点亮屏幕。
50.1。
数字变了。
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它上涨了0.1。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数值不是固定的，它在缓慢地、持续地增长。就像一个无法治愈的绝症，在一点点地侵蚀我的生命。
我不知道这个数字的上限是多少。
我不知道当它涨到100，或者1000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找到降低它的方法。我必须自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数值涨得更快。我要分析，要观察，要找到规律。
就像刚才，我做出规避“元宇宙养猪”项目的决定时，我的数值有没有变化？
我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但大脑一片混乱。当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别人身上，根本没有留意自己。
我需要一面镜子，时刻观察自己。
我走回办公区，脚步有些虚浮。
路过B组那个接手了项目的同事工位时，他正兴奋地和组员讨论着，头顶的60闪闪发光。
我没有了嘲笑他的心情。
他只是在某件事上犯了错，而我，我的整个存在，似乎就是一个错误。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很久没用过的小镜子，立在电脑屏幕旁。
镜子里，我的倒影脸色苍白。
头顶上，那个数字已经变成了50.2。
它像一个倒计时，宣告着我的死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