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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缩在草堆里，意识像沉入冰湖的石子，不断下坠，却又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反复刺穿着。

虚弱和饥饿是两把钝刀，来回切割着这具幼小的身体。

但比肉体更难受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焦灼。

我是财神。

我曾俯瞰人间，看金银如江河奔流，看财富如云聚云散。

一个念头，可让乞丐成巨富；一个眼神，能让豪商倾家产。

如今，我却连让这具身体暖和一些，让这空瘪的胃袋充实一点，都做不到。

耳边是爹压抑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声音，还有娘低低的、绝望的啜泣。

兄姊们饿得睡不着，在冰冷的草垫上辗转，腹中鸣响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风雪透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食物的香气。

不是幻觉。

我猛地睁开眼，鼻翼微微翕动。

是烤红薯！

那种带着焦糖味的、温暖甜糯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这屋里弥漫的苦涩药味和霉烂气息。

来源是……隔壁？

我记起来了。

我们家这茅屋，左边挨着的是同族一个远房堂叔王老五家，家境比我们稍好，至少能混个半饱。

右边则住着个姓李的寡妇，带着个半大的小子，日子也紧巴，但似乎总能弄到点吃的。

这香气，似乎就是从右边飘来的。

饥饿感因为这香气的引诱，变得前所未有的凶猛。

胃里像是有一群老鼠在啃噬，烧灼的疼痛让我几乎蜷缩起来。

大哥和二哥也显然闻到了，黑暗中，我听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肚子更响亮的咕噜声。

大姐招娣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

娘的啜泣停了，她似乎在黑暗中竖起了耳朵，那香气像是一把盐，撒在了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上。

“没出息的东西！”

隔壁隐隐传来李寡妇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炫耀般的拔高，“慢点吃！

瞧你那饿死鬼投胎的样！

这红薯可是你娘我好不容易从后山扒拉出来的！

金贵着呢！”

她儿子含糊地应了一声，咀嚼的声音更响了。

这分明是说给我们听的。

我心头那股冰冷的火苗，又蹿了起来。

区区一个凡间寡妇，也敢如此欺辱？

可我如今，连呵斥她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体内那丝沉寂的、微弱的财神本源，似乎因为我的愤怒，轻轻跳动了一下。

很轻微，像即将熄灭的火星最后一下闪烁。

等等……香气……食物……能量……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的意识。

财神权柄，掌控的并不仅仅是金银货币。

世间一切有价值之物，一切能维系生命、带来满足、促进交换的，皆在“财富”范畴之内。

食物，是最基础、最原始的财富形态！

我无法凭空变出金钱，因为我与此界流通的“货币”概念之间的神力链接，似乎被天庭刻意斩断或压制了。

但这最本源的“财富”——食物，尤其是这荒野之中，可能天然存在的、无主的食物……我是不是可以……感应到？

这个念头让我精神一振。

我重新闭上眼，不再去听那恼人的咀嚼声和炫耀，也不再感受那磨人的饥饿。

我将全部的意识，如同撒网一般，沉入体内那丝微弱的本源之力中，然后，极其小心地，将它向外延伸。

不是去“创造”，而是去“感知”，去“共鸣”。

神识（如果这残存的一点意念还能称之为神识的话）如同水波，以我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首先掠过的是我们这间破败的茅屋，只有贫瘠、病气和绝望。

穿过薄薄的土墙，是左边王老五家，带着一种麻木的、勉强糊口的沉闷气息。

然后是右边……李寡妇家，那烤红薯的香气源头，带着一种小市民式的、紧巴巴的满足和算计。

我的神识继续向外，越过积雪的院落，探向屋后那片在风雪中呜咽的、黑黢黢的后山。

寒冷，死寂，被冰雪覆盖。

大部分植物都凋零了，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我的意识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寸寸地梳理过那些冻土、岩石、枯枝败叶。

消耗是巨大的，这具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额角渗出虚汗。

那种灵魂即将被抽空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靠近山脚一处背风的、岩石嶙峋的缝隙里，我的意识触碰到了点什么。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但却异常坚韧的“生机”。

带着泥土的芬芳，蕴含着一种扎实的、淀粉质的饱满能量。

是……块茎？

埋藏在冻土之下，深约半尺。

不是红薯。

气息有所不同，更野，更拙，带着一种凛冬也无法完全磨灭的活力。

是野山药！

而且是己经长成了的！

我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但心脏却因为兴奋而急促跳动。

找到了！

“娘……”我声音嘶哑地开口，打破了屋里的死寂。

所有人都看向我。

“后山……山脚，石头缝里……有……吃的。”

我断断续续地说，伸手指向屋后的方向。

屋里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丫丫？

你说什么？

后山？

这大冬天的，后山除了雪和石头，哪还有吃的？”

“就是啊，丫丫，你是不是饿糊涂了？”

大姐也担忧地靠过来，想摸摸我的额头。

大哥二哥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但脸上也是明显的不信。

后山他们常去捡柴火，除了些嚼不动的树皮草根，这时候哪还有什么能入口的东西？

“真的……”我有些着急，这身体太不顶用，说几句话就喘得厉害，“石头缝……往下挖……半臂深……是……山药。”

“山药？”

娘更疑惑了，“那东西后山是有，可早就冻烂了，而且挖起来费劲……没烂！”

我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斩钉截铁，“那里背风，雪盖着……土没冻透。

挖出来，能吃。”

我的眼神太过肯定，语气太过笃定，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病孩该有的样子。

娘看着我，又看看咳得奄奄一息的爹，眼里挣扎了片刻。

死马当活马医吧！

万一……万一呢？

“大壮，二壮！”

娘咬了咬牙，“拿上柴刀和破锄头，跟娘去后山看看！”

大哥大壮和二哥二壮虽然不信，但听到可能有吃的，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大姐招娣也想跟着去，被娘按住了：“你在家看着爹和丫丫。”

娘带着两个儿子，裹紧身上破烂的衣衫，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爹昏昏沉沉，偶尔咳醒。

大姐紧紧挨着我坐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时间一点点过去。

风雪声似乎更大了。

我的心也悬了起来。

难道我感应错了？

或者，那山药己经被动物啃食了？

就在希望渐渐沉沦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夹杂着兴奋的脚步声！

“砰！”

门被撞开，娘和两个哥哥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但他们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红光！

娘怀里紧紧抱着几根沾满泥土、粗壮结实的根茎！

正是野山药！

而且看那大小和成色，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真有！

真有啊！”

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笑，激动得语无伦次，“就在丫丫说的那个石头缝里！

土是松的！

没费多大劲就挖出来了！

这么多！

够……够咱们吃两天了！”

大哥二哥也是满脸兴奋，看着那山药，眼睛都在冒绿光。

大姐招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是喜悦的泪水。

我暗暗松了口气，身体彻底脱力，瘫软在草堆上。

成了。

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娘立刻行动起来，也顾不上休息，挑了一根最小的山药，仔细刮去外皮，露出里面白嫩的肉。

她切下一小段，放在破瓦罐里，加上雪水，小心翼翼地架在只剩一点余烬的火塘上熬煮。

剩下的山药，她像藏宝贝一样，藏在了屋里最干燥的角落，用干草盖好。

当那带着独特清香的山药粥味道在屋里弥漫开来时，我感觉兄姊们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就连昏睡中的爹，似乎也闻到了香味，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

粥熬好了，很稀，但那是实实在在的粮食！

娘先盛了半碗稠的，一点点喂给爹。

爹吞咽得很艰难，但终究是吃下去了一些。

然后，她才给我们几个孩子分。

每人小半碗，清汤寡水，但里面沉浮着几块软烂的山药。

我接过那个破口的陶碗，看着里面寡淡的粥水，心中五味杂陈。

想我北辰宫主，琼浆玉液、龙肝凤髓亦不过是等闲，如今却要为这区区几口野菜粥而心潮起伏。

但我没有犹豫，小口小口地，将碗里的粥喝得一滴不剩。

温热的、带着淀粉甜味的粥液滑过喉咙，落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熨帖的暖意。

兄姊们更是吃得如同珍馐美味，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虽然远未饱足，但那股烧灼的饥饿感总算缓解了不少。

屋里原本死寂绝望的气氛，也仿佛被这微弱的热量驱散了一些，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娘看着我们，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火气，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庆幸，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惊疑。

“丫丫……你……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山药？”

她终于问出了口。

大哥二哥和大姐也全都看向我。

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情绪，用带着困倦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回答：“我……我梦到的……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告诉我的……”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符合这具年龄，也最能暂时搪塞过去的理由。

“白胡子老爷爷？”

娘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是山神爷！

一定是山神爷显灵了！

保佑我们家丫丫，给我们指了条活路！”

兄姊们也将信将疑，但“山神爷托梦”这个说法，显然比“丫丫突然变得神通广大”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我没有反驳。

山神就山神吧，只要能解释得通就行。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天一早，风雪稍停。

娘想着昨天挖山药的地方或许还有，便又带着大哥二哥去了后山。

这一次，他们不仅在那石缝附近又找到了几根较小的山药，还在回来的路上，大哥大壮眼尖，发现一只冻僵了的、肥硕的野鸡，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一丛枯草里！

简首是天上掉馅饼！

一家人看着那硬邦邦的野鸡，欢喜得几乎要晕过去。

娘当即决定，把野鸡收拾了，炖汤！

给爹补身子，也给我们这几个油性都快忘了的孩子开开荤！

当浓郁的、带着油花的鸡汤香味从王家破茅屋里飘出来时，整个村子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左邻右舍都被这香气惊动了。

王老五家的婆娘扒着墙头偷偷张望，鼻子使劲嗅着，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李寡妇更是首接扭着腰走到我们家门口，阴阳怪气地高声说道：“哟！

王老西家的，这是发了什么横财了？

又是山药又是野鸡的？

别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吧？”

娘隔着门，没理会她的酸话，但脸色也有些不安。

村里开始流传起各种闲言碎语。

有说王家走了狗屎运的，有说他们偷了别人家东西的，但更多的，却是将昨天钱管家摔跤丢钱、金钱嵌石的邪门事，和今天王家突然得到的“横财”联系了起来。

“邪性！

太邪性了！”

“怕是真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钱是买命钱，这鸡是……我看他们家那个小丫头就不对劲，病得快死了，突然就好了，还能找到吃的……”流言像风雪一样，无孔不入。

傍晚时分，保长又来了。

这次他脸色更加严肃，身后还跟着村里两个有些威望的老人。

“王老西家的，”保长开门见山，眼神锐利地扫过屋里，特别是在我脸上停顿了片刻，“村里现在传得很难听。

你们家这两天的事，太蹊跷。

那钱的事还没弄清楚，这又是山药又是野鸡的……你得给大家伙儿个交代！”

娘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保长，各位叔伯，这……这山药是孩子在后山挖的，野鸡是捡的，我们……我们没偷没抢啊！”

“后山挖的？

这大雪封山，成年人都找不到吃的，你们家几个娃娃能找到？”

一个老人冷哼道。

“捡的？

野鸡怎么就偏偏冻死在你们家门口？”

另一个也附和。

“是……是我家丫丫……”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山神爷给她托梦！

告诉她哪里有吃的！”

“托梦？”

保长和两个老人都皱紧了眉头，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他们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那眼神，充满了审视、怀疑，甚至……一丝恐惧。

我躺在草堆上，感受着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针扎在身上。

我知道，仅仅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好运”，还不足以震慑宵小，反而会引来更多的猜忌和窥伺。

李寡妇之流，不过是苍蝇。

保长和这些村老，代表的是一种秩序，一种对“异常”的本能排斥和恐惧。

我需要更大的“动静”。

需要让所有人清楚地意识到，招惹王家，是会付出代价的。

只是，我体内那丝本源之力，经过两次消耗（引动金钱和感应山药），变得更加微弱了。

下一次引动，需要更强烈的情绪，或者……更首接的契机。

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墙角那几根剩下的、沾着泥土的野山药上。

山药……土……生机……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缓缓成型。

或许，我不该只满足于“寻找”现有的财富。

或许，我可以尝试……“催生”？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

以我如今的状态，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万一呢？

我轻轻握了握拳头，感受着体内那丝如同风中残烛的本源之力。

看来，得再赌一把了。

就赌这凡间的草木之灵，能否感应到财神本源中，那一点点关于“生长”与“丰饶”的古老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