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荣荣荣《荣荣小卖部》_《荣荣小卖部》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凌晨西点，天还透着黑，葛荣就醒了。

不是因为生物钟，而是梦里又听见了那声闷响 —— 二十多年前，他一锄头砸下去，恶霸王强应声倒地的声音。

那声音总在他最放松的时候钻出来，像根生锈的钉子，扎得他心口发紧。

他翻身坐起，穿好衣服，在抽屉里翻找备用钥匙时，瞥见了自己的出狱证明，纸页边缘己被磨得发软。

窗外，城市还在沉睡，只有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灯，在对面楼的墙面上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着尘土、油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自由的味道。

楼下 “荣荣小卖部” 的招牌还没亮。

这是他用卖老家房子的钱，加上三年来在村里修家电、种地攒下的所有积蓄开的店。

店面不大不小，货架上摆着烟酒糖茶、油盐酱醋等各种百姓日用品，还有些大人小孩都爱吃的零食。

店名是街坊们起的 —— 没人叫他葛老板，都喊他 “荣荣”，语气里带着点亲昵，也藏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听着这称呼，心里却总想起奶奶，想起她每次唤自己名字时，那颤巍巍的尾音。

此刻，他站在店门口，看着晨光一点点染亮天空。

他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身形依旧结实，只是鬓角己染上斑驳霜色，眼角的皱纹仿佛是时光刻下的痕迹。

他习惯性地搓了搓手，那双手宽厚有力，指腹上还留着早年间握工具磨出的硬茧 —— 这双手，曾为奶奶劈过柴，为工友扛过水泥，也曾在那个雨夜，握着锄头挥向了恶霸的头颅。

二十多年前的夏天，他带着知莲回村，满心欢喜地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可王强，那个从小就欺负他的村霸，见不得他好。

先是在他家门口耀武扬威，后来又当着知莲的面羞辱他，可让他特愤怒的是，后来得知，王强曾勒索走他寄给爷爷奶奶看病的钱，甚至抢空了村里独居老人的养老钱，那个老人气急攻心，当晚就没了气。

而让他无彻底失去理智的，是王强趁机玷污了知莲。

知莲哭着提出分手，连夜离开了村子，从此再无音讯。

那天晚上，他抄起院角的锄头，冲进了王强家。

他本没想杀人，只是想教训王强，让他别再害人。

可王强一闪身，锄头偏偏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王强倒在血泊里，眼睛瞪得老大。

他转身就跑，可没跑多远，警车就追来逮捕了他。

在监狱里，他熬过了最初的欺凌。

他从不反抗，因为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后来，他开始读书、练字、学修家电，把每一天都过得像在赎罪。

他定期寄钱回家给爷爷奶奶。

葛荣从小父母离异，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他是在缺少父母关爱的环境中长大的，爷爷奶奶在他生命里的分量，比父母还重。

他父亲在一次探望他后没多久，因车祸去世了，临终前把赔偿款留给了爷爷奶奶，爷爷病逝，奶奶又把钱全部给了他。

后来，奶奶靠捡废品度日，靠着一份牵挂生活。

奶奶总在信里说：“荣荣啊，好好改造，奶奶等你回来。”

终于，他刑满释放回了家。

可三年后，奶奶在门口摔了一跤，伤到了内脏。

她执意不肯去医院，说 “把钱留着给你娶媳妇”。

奶奶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孩子，犯过错不怕，错了咱就改，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奶奶去世后，他卖掉了老屋，离开了那个承载太多伤痛与思念的村庄。

他来到这座城市，开了这间小卖部。

他想重新开始，也想给那些像他一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一个能解闷、能宣泄，甚至只是歇脚的地方。

此刻，天刚蒙蒙亮，葛荣打开店门，点亮了招牌。

他刚把货架上的饮料摆整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荣荣，来包红塔山！”

是老周，住在三号楼的退休教师，每天早上都来买烟。

葛荣笑着把烟递过去，老周接过烟却没走，反而靠在柜台上，压低声音说：“荣荣，昨晚我听见西号楼那对小夫妻又吵架了，动静不小，好像是为了孩子上学的事……”葛荣点点头，没多问。

他知道，老周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小卖部，就像个情绪垃圾桶，也像个故事交换站。

有人来买盐，顺便哭诉婆婆的刁难；有人来买酱油，笑着分享孙子考上大学的喜讯；还有人，只是默默站一会儿，买一瓶水，然后静静离开。

他正整理货架最下层的挂面，店门 “嘭” 的一声被推开，一个背着旧工具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脚沾着泥点，脸上满是疲惫，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货架上的白酒。

“老板，最便宜的白酒，拿一瓶。”

男人声音沙哑，从裤兜里掏出零钱，数了三遍，才凑够十二块。

葛荣递过酒，注意到他手指关节上有道新鲜伤口，还在渗血，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手怎么了？”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伤口遮住，含糊道：“没事，干活蹭的。”

可他说话时，眼圈却红了，低头拧开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葛荣见他未离开，便从柜台下拿出医药箱 —— 这是他特意备着的，街坊邻居、过往的人万一有个小伤小痛，都能来应个急。

他抽出棉签，蘸了碘伏递过去：“擦擦吧，别感染了。”

男人看着递到面前的棉签，愣了半天，才伸手接过来。

他擦伤口的时候，手一首在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柜台上，溅开一小片湿痕。

“我…… 我失业了。”

男人哽咽着说，“在工地干了好几年，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家里老婆卧病在床，孩子还在上高中，没了工作，我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他一手捏着用过的棉签，一手举起酒瓶又灌了口酒，“昨天出去找工作，人家嫌我年纪大，身体不好，没人要我。

我不敢回家，怕老婆看见我这样更着急。”

葛荣没说话，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两袋挂面、一袋子鸡蛋，还有几袋咸菜，往男人怀里塞：“拿着，先填饱肚子再说。”

男人慌了，连忙往外推：“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拿着吧。”

葛荣按住他的胳膊，声音很轻，却很稳，“谁还没个难的时候？

等以后日子好了，再还我就行。”

男人看着怀里的东西，眼泪掉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葛荣没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他太能理解这种无助了，随后又默默递了张纸巾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抹了把脸，对着葛荣深深鞠了一躬：“老板，谢谢你。

我叫陈广海，大家都叫我老陈，等我找到工作，一定把钱还给你。”

葛荣点点头：“快回去吧，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会有好事发生的。

加油，兄弟。”

两人互存了电话，老陈走了，店里又安静下来。

葛荣看着柜台上的医药箱，想起在村里时，奶奶每次生病都不肯去医院，全靠家里的旧药箱应付。

那时候他总想着，等自己挣了钱，一定要带奶奶去大医院看病，可到最后，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 ，过去的事，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守着这间小卖部，守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守着他们的故事，也守着自己的救赎。

他正发着呆，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声，一个穿碎花衣服的老太太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

车筐里有个装的满满的袋子，里面全是新鲜蔬菜。

“荣荣啊，给我拿袋盐。”

老太太笑着说，是住在隔壁楼的张姨。

张姨人老心不老，爱打扮、爱凑热闹、还爱运动，老伴儿身体不好没法陪她，她就每天早上自己去早市逛逛，偶尔顺道来店里买点东西。

葛荣递过盐，看见她手提袋里有把新鲜的小白菜，绿油油的叶子，跟奶奶以前在院子里种的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张姨，这白菜在哪儿买的？

挺新鲜的。”

张姨笑着说：“早市最里面那家，又便宜又新鲜。

对了荣荣，你要是想吃，下次我给你带。”

葛荣刚想道谢，就看见张姨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变得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张姨，您怎么了？”

葛荣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 我心脏不太舒服，药…… 药在我兜里。”

张姨说着，手就往口袋里摸，可越着急，越摸不到。

葛荣赶紧帮她翻口袋，终于在外侧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小药瓶。

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粒药递到张姨嘴边：“张姨，先吃药。”

张姨服了药，在店里坐了一会儿，脸色才慢慢缓过来。

她看着葛荣，眼里满是感激：“荣荣，多亏了你，不然我今天可就麻烦了。”

“没事，您坐着歇会儿，我给您倒杯热水。”

葛荣扶她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张姨喝着热水，叹了口气：“我这心脏病，都好几年了。

儿子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我本来不想告诉他，可刚才那一下，我真怕……”葛荣没说话，只是坐在她旁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家里的事。

他知道，张姨不是需要他说什么，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她倾诉。

歇了一会儿，张姨站起身对葛荣说：“荣荣，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下次我给你带点我自己做的酱菜，可好吃了。”

葛荣点点头：“您慢走，路上小心。”

看着张姨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口，葛荣想起奶奶还在的时候，每次他从工地回家，奶奶总会提前很久在门口等他，家里也早就准备好了他爱吃的东西。

他正准备转身回店，就看见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正盯着他的小卖部。

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冰冷，让人心里发毛。

他下意识地想起前两天的事 —— 也是这个时间，一个穿校服的小女孩背着书包站在店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很大，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怯懦。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似乎在反复确认上面的内容。

葛荣注意到她，朝她招了招手：“小朋友，要买东西吗？”

小女孩慢慢走进来，仰起脸小声说：“叔叔……”葛荣俯下身：“怎么了，小朋友？”

小女孩把纸条递给了他。

纸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请帮帮我，我害怕。”

葛荣的心猛地一跳。

他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他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 我叫管陶，我妈妈…… 呜呜呜…… 我妈妈被我爸爸打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呜呜呜……”葛荣皱起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怕，跟叔叔好好说，你家住在哪里？”

小女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住在旁边的小区，我们家刚搬来的。

爸爸妈妈吵架，爸爸就把妈妈打了…… 叔叔，我害怕…… 爸爸不让我跟别人说，可是妈妈受伤了。”

葛荣的心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后拿出一包饼干递给小女孩：“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小女孩接过饼干，小声说：“谢谢叔叔。”

就在这时，店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冲了进来，头发凌乱，眼神凶狠，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胳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跟我回家！”

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躲到了葛荣身后。

葛荣挡在她前面，冷冷地看着男人：“你是谁？”

男人啐了一口：“我是她爸！

关你屁事！”

“她爸？”

葛荣冷笑一声，“你还是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男人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拽小女孩。

葛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男人疼得龇牙咧嘴。

“放手！

你个劳改犯！”

男人骂道。

葛荣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再拉扯一下，我不介意再进去一次。”

男人被他的气势吓住，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还放狠话：“你给我抓紧回家”。

小女孩抱着饼干，眼泪又掉了下来。

葛荣蹲下来，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别怕，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叔叔。”

小女孩点点头，小声说：“叔叔，你真好。”

葛荣笑了笑，没说话，顺势报了警。

后来，那个男人被警察带走了。

想到这里，葛荣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就出来了？”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小卖部的招牌，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葛荣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泛起一阵不安，但他毫不畏惧。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店。

他知道，这座城市很大，藏着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故事。

他的小卖部，就像一个小小的港口，迎接着来来往往的人，也迎接着那些未知的故事。

而他自己的故事，或许，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