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上的红盖头，是用最粗糙的麻布染成的，廉价的红色颜料几乎要渗出来，将空气都染上了一股刺鼻的腥味。
我就像一个被捆好了、即将送上祭台的牺牲，被塞进一顶窄小摇晃的轿子里，随着那零落又不成调的鼓乐声，被抬向我的坟墓。
轿外，清河县的街市前所未有的热闹。
我听不见祝福，只能听见肆无忌憚的哄笑声，和那些刻意拔高了嗓门的议论。”
快看快看！
武大郎今日娶亲了！
“”是张大户府里出来的那个丫鬟？
啧啧，真是好大一朵鲜花，可惜了，可惜了……“那后半句未尽之言，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透过轿帘的缝隙，一下下凌迟着我。
我能想象出他们脸上的表情，那种混合了好奇、嫉妒和幸灾乐祸的丑恶嘴脸。
我，潘金莲，在他们眼中，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供人取笑的谈资。
一朵被强行从枝头摘下，注定要插在……我死死地咬住嘴唇，首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句涌到嘴边的恶毒比喻给咽了回去。
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软肉里，用疼痛来维持着我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轿子猛地一停，我身子往前一冲，差点栽倒。
外面传来媒婆那谄媚又夸张的唱喏声。
我知道，我到了。
到了我后半生的牢笼。
一只手伸了过来，掀开了轿帘。
那是一只粗糙、短小、布满了老茧的手。
我顺着那只手往上看，隔着红盖头的朦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矮小的轮廓。
这就是我的丈夫，武大郎。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拜堂的过程，我浑浑噩噩，像一具被线牵引的木偶，任人摆布。
我听着耳边司仪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可我的眼前，却全是主母吴氏那张含着冷笑的脸。
她赢了，她用最残忍的方式，赢得了这场女人之间的战争。
她甚至没有亲自来看，因为她知道，这一刻的我，比死还难受。
终于，我被送进了那间所谓的“洞房”。
一股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很小，小到我几乎能闻到墙角那只瘸腿桌子散发出的腐朽木料味。
红烛“噼啪”地燃烧着，那跳动的火焰，是我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活物。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砰”地一声关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股混杂着汗臭和劣质炊饼的酸味，蛮横地钻进了我的呼吸。
我的身子，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似乎是喝了些酒，呼吸又粗又重，像一头喘着粗气的老牛。
他搓着手，嘿嘿地笑着，那笑声里，充满了小人物乍然得到一件珍宝时的那种不知所措和猥琐的得意。”
娘子……“他开口了，声音嘶哑而又谄媚，”我……我给你把盖头掀了？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我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克制自己一脚踹开他、然后冲出门去的冲动。
他似乎没指望我回答，一根冰冷的秤杆，颤颤巍巍地挑起了我的盖头。
光，一下子涌了进来。
我也终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我的丈夫。
饶是我早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在那一瞬间，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他实在是……太丑了。
身材不足五尺，面目狰狞，头脑可笑。
那张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可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看着我，眼睛里放着光，那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欲望和占有，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娘子，你……你真好看。
“他喃喃地说，像是在做梦。
我别过脸，连多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冷淡，局促地站在原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尴尬得几乎要凝固。”
夜……夜深了，娘子，我们……歇息吧？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向我伸出了那只粗短的手。
在他触碰到我衣袖的那一刻，我再也无法忍受。”
别碰我！
“我猛地站起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声音尖利，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被我的反应吓得后退了一步，脸上那猥琐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受伤和畏惧。
我看着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心中的厌恶，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
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里“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你也配？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以为他会愤怒，会像个男人一样，至少会骂我一句。
可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哀求，最后，他竟然后退了几步，自己默默地走到墙角，抱来一床破旧的被子，在冰冷的地上铺开了。”
娘子……你别气，你别气。
“他低声下气地说，”你睡床，我……我睡地上就行。
“说完，他便真的和衣躺下了，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主人踢了一脚的流浪狗。
我愣住了。
我准备了满腔的怒火，准备了最恶毒的咒骂，准备了一场鱼死网破的争吵。
可他这副样子，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我所有的力气，都无处发泄。
这比打我一顿，更让我感到屈辱。
我嫁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在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坐到了天亮。
红烛燃尽，滴下的烛泪凝固成各种狰狞的形状，像极了我此刻的心。
天亮之后，日子便开始了。
武大郎对我，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近乎卑微的供奉。
他每日起早贪黑地出去卖炊饼，将挣来的每一个铜板都交到我手里。
他会把最好的一块肉留给我，自己只喝点汤。
他看我的眼神，永远充满了敬畏和痴迷，仿佛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从庙里请回来的一尊菩萨。
可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看不起他。
他的讨好，在我看来是窝囊。
他的爱慕，在我看来是亵渎。
我开始变得懒散、挑剔、喜怒无常。
我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身上。
我摔他的碗，骂他的炊饼做得难吃，对他永远没有一个好脸色。
而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然后继续对我笑，那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笑。
我出门去买些针线，整条街的人，都会对我指指点点。
那些男人，用毫不掩饰的、贪婪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仿佛要用眼神剥光我的衣服。
而那些女人，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鄙夷和嫉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句话，我听见了无数次。
起初，我还会愤怒，会用眼神狠狠地瞪回去。
可渐渐地，我麻木了。
我的心，就像被扔进冬日冰河里的石头，一点点地变冷，变硬。
终于，连街头的那些浮浪子弟，也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他们会在我的窗下说些污言秽语，会在我路过时故意挡住我的去路，言语轻佻。
那天，一个平日里最是无赖的破落户，竟然借着酒劲，堵在了我的家门口。”
小娘子，何必跟着那三寸丁受苦？
不如跟了小爷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要来摸我的脸。
我吓得连连后退，尖叫起来。
武大郎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气得满脸通红。
他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你……你们要干什么！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那无赖看着他那副可笑的模样，和周围的人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王法？
在这清河县，老子就是王法！
“那无赖一把推开武大郎，就像推开一个稻草人。
武大郎踉跄着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这一刻，我看着倒在地上的丈夫，看着那无赖越来越近的、肮脏的脸，心中没有丝毫对丈夫的同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厌恶。
我恨这张府，恨主母，恨清河县所有看我笑话的人。
但此刻，我最恨的，却是这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无能的男人！
就在那无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前一刻，我猛地从地上抄起一根晾衣服的竹竿，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他的头，狠狠地挥了过去！
竹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无赖惨叫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包括倒在地上的武大郎。
我握着竹竿，手在抖，心在狂跳。
我看着周围那些惊愕的脸，看着那个还在哀嚎的无赖，然后，我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我的丈夫。
我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柔情，只有无尽的鄙夷和决绝。
我知道，指望他，我这辈子都完了。
从今往后，我能指望的，只有我自己。
我看到武大郎在我的注视下，畏缩地低下了头，不敢与我对视。
也就在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对这段婚姻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疯狂地滋长起来：我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男人，离开这个让我受尽屈辱的清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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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尖利，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被我的反应吓得后退了一步，脸上那猥琐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受伤和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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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然后继续对我笑，那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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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男人，用毫不掩饰的、贪婪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仿佛要用眼神剥光我的衣服。
而那些女人，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鄙夷和嫉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句话，我听见了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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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个平日里最是无赖的破落户，竟然借着酒劲，堵在了我的家门口。”
小娘子，何必跟着那三寸丁受苦？
不如跟了小爷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要来摸我的脸。
我吓得连连后退，尖叫起来。
武大郎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气得满脸通红。
他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你……你们要干什么！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那无赖看着他那副可笑的模样，和周围的人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王法？
在这清河县，老子就是王法！
“那无赖一把推开武大郎，就像推开一个稻草人。
武大郎踉跄着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这一刻，我看着倒在地上的丈夫，看着那无赖越来越近的、肮脏的脸，心中没有丝毫对丈夫的同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厌恶。
我恨这张府，恨主母，恨清河县所有看我笑话的人。
但此刻，我最恨的，却是这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无能的男人！
就在那无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前一刻，我猛地从地上抄起一根晾衣服的竹竿，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他的头，狠狠地挥了过去！
竹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无赖惨叫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包括倒在地上的武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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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周围那些惊愕的脸，看着那个还在哀嚎的无赖，然后，我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我的丈夫。
我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柔情，只有无尽的鄙夷和决绝。
我知道，指望他，我这辈子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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