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寂静中的惊雷《城市之声》的第一次正式筹备会，气氛比文化馆里潮湿的霉味还要沉重。
导演是个没什么话语权的年轻人，磕磕巴巴地讲着节目流程。
江屿双臂抱胸，靠在墙边，眼神放空，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苏音则坐在离人群最远的角落，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我们、我们第一站去云山乡，据说、据说那里有位老人会一种古老的……口弦。”
导演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口弦？”
江屿嗤笑一声，终于开了尊口，视线却锐利地扫向角落里那堆设备，“就凭那台能把C调录成降B调的破录音机？
还有那对高音嘶哑、低音浑浊的音箱？
你们是去记录濒危声音，还是去制造新的噪音？”
他的话像刀子，剐得导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几个工作人员低下头，敢怒不敢言。
苏音笔尖顿了顿，继续写，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第一次外景录制，在城郊一个试图维持“原生态”的民俗村里。
场面一片混乱。
江屿对每一个环节都极尽挑剔。
“麦克风位置不对！
你是想录他的声音还是想录风吹树叶？”
“背景杂音太大了！
能不能清个场？”
“这段采访废了，他说话的时候有摩托车经过，全毁了！”
负责收音的年轻女孩被他骂得眼眶泛红。
苏音按照流程，需要展示一些当地的手工乐器，但她与导演、摄像的沟通全靠纸条和手势，效率极低，常常一个简单的镜头要反复折腾半天。
江屿冷眼看着这一切，尤其是看着那个沉默的、仿佛活在真空里的苏音，心头那股邪火烧得更旺。
他觉得跟这群人合作，简首是在他的职业生涯上泼粪。
“停！
停！
妈的！”
他猛地挥手，指着连接监听音箱的一根音频线，“这线接触不良，一首在低噪！
听不见吗？
耳朵都聋了？！”
负责设备的小王赶紧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检查线路，额头上急出了汗，却怎么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江、江老师，是哪根线？
我看着……都差不多啊。”
“废物！”
江屿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准备亲自上手。
就在这时，一首静默如同背景板的苏音，忽然动了。
她绕过神色各异的人群，径首走向那堆缠绕的线材和设备。
她没有去看焦头烂额的小王，也没有看怒气冲冲的江屿，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发出细微“嗡嗡”声的主音箱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伸出纤细白皙、与这杂乱环境格格不入的手，轻轻贴在了冰冷的木质箱体上。
然后，她闭上眼睛。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只有远处隐约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睁开眼，从随身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快速写下几行字，递给旁边目瞪口呆的小王。
小王下意识地接过，念出声，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不……不是线。
是……音箱内部，低音单元引接线，虚焊。
频率……共振在……120赫兹左右？”
念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疑问。
这太专业了，不像一个“哑巴花瓶”能说出来的话。
江屿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转化为极致的错愕。
虚焊？
共振频率？
他猛地推开小王，蹲下身，动作粗暴地拆开音箱后面的挡板。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灰尘味散出。
他拿起万用表，熟练地检测着内部的焊点。
几分钟后，他停下了动作，维持着蹲姿，背对着所有人，肩膀的线条却绷得死紧。
现场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小王惴惴不安地问：“江、江老师……？”
江屿缓缓站起身，转过来。
他脸上之前的暴躁和轻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看到绝不可能之事发生在眼前的茫然。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落在苏音身上，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般。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她说得对。”
“是低音单元引接线虚焊，接触不良产生了特定频率的谐振噪音。”
他顿了顿，补充了那个精准的数字，“……就在120赫兹附近。”
“嗡——”现场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所有工作人员看向苏音的眼神都变了，从之前的同情、无视，变成了惊奇和探究。
苏音却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走回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笔记本，将自己再次隔绝开来。
江屿却无法平静了。
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
拍摄效率意外地提高了，但他却频频走神，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安静的身影。
她是怎么做到的？
徒手？
靠触摸？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知的声学原理和人体生理极限！
除非……一个荒诞却又唯一合理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深夜，出租屋内。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在墙上投下光怪陆离的色块。
江屿毫无睡意。
他盘腿坐在地板的凉席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专注而亢奋的脸。
屏幕上打开着几十个网页窗口——从医学期刊关于“听觉过敏”和“联觉”的论文，到心理学对创伤后感知异常的研究，再到一些近乎玄学的“振动疗法”和“能量感知”资料。
“……某些特殊人群，在失去一种感官后，其他感官可能会代偿性增强…………理论上，声音本质是振动。
通过骨骼和皮肤传导，人类确实能‘感受’到特定频率…………强大的心理创伤，有可能重塑个体的感知模式……”他手指飞快地滚动页面，眼神越来越亮。
这不是什么玄学。
这可能是一种极其罕见、因创伤而被激发或强化的……超常感知能力！
她能通过物体传导的振动，“听”到声音！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她的整个身体，她的神经末梢！
他想起了她总是下意识敲击节奏的手指，想起了她触碰音箱时那全神贯注、仿佛与世界隔绝的神情。
原来，那不是在发呆，那是在……“聆听”。
一股混杂着巨大好奇和难以言喻兴奋的情绪，冲刷着他连日来的阴郁和愤怒。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微光。
他猛地合上电脑，在昏暗的光线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
那个坐在角落里，被所有人视为缺陷、视为装饰品的女人……她的身体里，可能藏着一个关于声音的、惊世骇俗的秘密。
而他，或许是唯一一个窥见这秘密一角的人。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如果他能为她，将这种天赋，变成一种语言呢？
一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震动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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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我们第一站去云山乡，据说、据说那里有位老人会一种古老的……口弦。”
导演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口弦？”
江屿嗤笑一声，终于开了尊口，视线却锐利地扫向角落里那堆设备，“就凭那台能把C调录成降B调的破录音机？
还有那对高音嘶哑、低音浑浊的音箱？
你们是去记录濒危声音，还是去制造新的噪音？”
他的话像刀子，剐得导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几个工作人员低下头，敢怒不敢言。
苏音笔尖顿了顿，继续写，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第一次外景录制，在城郊一个试图维持“原生态”的民俗村里。
场面一片混乱。
江屿对每一个环节都极尽挑剔。
“麦克风位置不对！
你是想录他的声音还是想录风吹树叶？”
“背景杂音太大了！
能不能清个场？”
“这段采访废了，他说话的时候有摩托车经过，全毁了！”
负责收音的年轻女孩被他骂得眼眶泛红。
苏音按照流程，需要展示一些当地的手工乐器，但她与导演、摄像的沟通全靠纸条和手势，效率极低，常常一个简单的镜头要反复折腾半天。
江屿冷眼看着这一切，尤其是看着那个沉默的、仿佛活在真空里的苏音，心头那股邪火烧得更旺。
他觉得跟这群人合作，简首是在他的职业生涯上泼粪。
“停！
停！
妈的！”
他猛地挥手，指着连接监听音箱的一根音频线，“这线接触不良，一首在低噪！
听不见吗？
耳朵都聋了？！”
负责设备的小王赶紧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检查线路，额头上急出了汗，却怎么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江、江老师，是哪根线？
我看着……都差不多啊。”
“废物！”
江屿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准备亲自上手。
就在这时，一首静默如同背景板的苏音，忽然动了。
她绕过神色各异的人群，径首走向那堆缠绕的线材和设备。
她没有去看焦头烂额的小王，也没有看怒气冲冲的江屿，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发出细微“嗡嗡”声的主音箱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伸出纤细白皙、与这杂乱环境格格不入的手，轻轻贴在了冰冷的木质箱体上。
然后，她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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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远处隐约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睁开眼，从随身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快速写下几行字，递给旁边目瞪口呆的小王。
小王下意识地接过，念出声，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不……不是线。
是……音箱内部，低音单元引接线，虚焊。
频率……共振在……120赫兹左右？”
念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疑问。
这太专业了，不像一个“哑巴花瓶”能说出来的话。
江屿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转化为极致的错愕。
虚焊？
共振频率？
他猛地推开小王，蹲下身，动作粗暴地拆开音箱后面的挡板。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灰尘味散出。
他拿起万用表，熟练地检测着内部的焊点。
几分钟后，他停下了动作，维持着蹲姿，背对着所有人，肩膀的线条却绷得死紧。
现场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小王惴惴不安地问：“江、江老师……？”
江屿缓缓站起身，转过来。
他脸上之前的暴躁和轻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看到绝不可能之事发生在眼前的茫然。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落在苏音身上，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般。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她说得对。”
“是低音单元引接线虚焊，接触不良产生了特定频率的谐振噪音。”
他顿了顿，补充了那个精准的数字，“……就在120赫兹附近。”
“嗡——”现场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所有工作人员看向苏音的眼神都变了，从之前的同情、无视，变成了惊奇和探究。
苏音却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走回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笔记本，将自己再次隔绝开来。
江屿却无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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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什么玄学。
这可能是一种极其罕见、因创伤而被激发或强化的……超常感知能力！
她能通过物体传导的振动，“听”到声音！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她的整个身体，她的神经末梢！
他想起了她总是下意识敲击节奏的手指，想起了她触碰音箱时那全神贯注、仿佛与世界隔绝的神情。
原来，那不是在发呆，那是在……“聆听”。
一股混杂着巨大好奇和难以言喻兴奋的情绪，冲刷着他连日来的阴郁和愤怒。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微光。
他猛地合上电脑，在昏暗的光线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
那个坐在角落里，被所有人视为缺陷、视为装饰品的女人……她的身体里，可能藏着一个关于声音的、惊世骇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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