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辙的目光从屏幕上的报表移开,投向窗外。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A级英雄“雷霆”的身影一闪而过,下方跟着一行小字:能力改变生活,持证拥抱未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银行账户的余额。
五万三千块。
距离三级惯性干涉资格证的十万块报名费,还差一半。这张证书能让他从枯燥的数据录入员,变成一个高薪的精准搬运工。那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未来。
桌上的泡面还剩一口汤。他端起来,准备喝完。这能让他撑到晚上,省下一顿晚饭的钱。
一声巨响从街道对面传来。
不是爆炸。是一种更沉闷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
邢辙的动作停住。
他看见那辆本该平稳运行在磁轨上的城市巴士,车头冒着电火花,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脱离了轨道,朝着地面的人群砸了下去。
尖叫声隔着双层玻璃传进来,变得尖锐而失真。
他的视线里,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女孩正对着镜头,兴奋地调整着角度,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死亡阴影。
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黄色马甲的持证交通协管员,正在手忙脚乱地疏散人群,他的能力是声波扩散,除了让他的嗓门更大,毫无用处。
周围有几个佩戴着能力者徽章的路人,但他们要么等级太低,要么能力不适用。最近的城市英雄站点,在三个街区之外。
来不及了。
邢辙握着泡面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泛出白色。
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个念头闪过。
未注册使用赋能是重罪。
公共场合造成能量逸散,等同于恐怖袭击。
他会失去工作,失去攒了三年的积蓄,失去未来的一切。
但是,那个女孩会死。
他看到了女孩屏幕里反射出的笑脸。那笑容,干净得像今天的天空。
一秒后,他放下泡面桶,汤汁溅在键盘上。
他站起身,左手伸出,五指张开,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对准了窗外那辆下坠的巴士。
办公室里无人注意他。同事们要么在午睡,要么在低头玩手机。
世界在他的视野里慢了下来。
数据,角度,质量,速度……所有变量在他脑中汇成一道清晰的轨迹。
他的能力是惯性干涉。一个平平无奇的辅助系能力,觉醒了五年,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使用过。他唯一的练习,就是在深夜的出租屋里,让一枚硬币在桌面上无声地滑行,或者让滴落的水珠在半空多停顿零点一秒。
他没有证。他是非法的。
他深吸一口气。
体内的某种东西被抽离,顺着手臂奔涌而出。一股无形的力场,像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精准地笼罩住那辆失控的巴士。
增强它的惯性。
不是阻止,是增强。让它原本下坠的“趋势”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到它自身的结构都无法支撑。
那辆数吨重的钢铁造物,在距离地面不到三米的地方,违反物理定律般地凝固在了空中。
女孩终于听到了周围的惊呼,她回过头,看到了悬停在自己头顶的死亡阴影,脸色瞬间惨白。
凝固只持续了零点五秒。
下一秒,邢辙解除了能力。被极限增强的惯性骤然消失,巴士像一个失去了所有力气的巨人,轰然坠地。但因为失去了冲击速度,它只是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车体变形,玻璃碎裂,却没有产生毁灭性的冲击波。
女孩瘫坐在地,但她活了下来。
邢辙的身体晃了一下,感觉一阵眩晕。这是能力使用过度的反应。
他扶住桌子,慢慢坐下。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赢了,也输了。
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三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的制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标志,只有胸口一枚代表着城市赋能管理局的银色徽章。
为首那人手里的仪器发着刺目的红光,像一只冷酷的独眼,直直指向邢辙的工位。
周围的同事被惊醒,茫然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目标确认。”为首的人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邢辙,你被逮捕了。”
审讯室是纯白色的。
墙壁,桌子,椅子,甚至连灯光都是冰冷的白色,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一处阴影。这种设计旨在剥夺人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施加心理压力。
邢辙坐在桌子的一侧,双手被一个能量环束缚在桌面上。那不是金属,而是一种流动的光,触感冰凉,仿佛能吸走他身体的温度。
对面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逮捕他的队长,名叫白屹。另一个是文职人员,负责记录。
白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冷静而锋利。他没有看邢辙,而是在看面前悬浮的虚拟屏幕。屏幕上正以慢动作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多个角度的监控录像,被技术手段合成了一个立体的全景。
失控的巴士,尖叫的人群,邢辙在办公室里伸出的手。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能量波动分析图上。一道不起眼的能量束从邢辙所在的写字楼射出,精准地命中了巴士。
“能量波动峰值C级,能力类型:动力学干涉,分支:惯性。未登记赋能。与你的基因序列匹配度,百分之百。”白屹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
他关掉屏幕,终于看向邢辙。
“姓名?”
“邢辙。”
“年龄?”
“二十五。”
“职业?”
“恒星数据公司,初级录入员。”
“赋能觉醒时间?”
“五年前。”
“为什么没有登记?”白屹问。
“……没钱。”邢辙说的是实话。觉醒引导、能力评级、登记入档,每一个环节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对于他这种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来说,那是一笔需要反复权衡的巨款。
“所以,你选择了成为一个‘黑户’?”白屹的用词很标准,这是能管局对未登记能力者的官方称谓。
邢辙沉默。
“你知道在公共场合非法使用赋能的后果吗?”
“知道。”邢辙的嘴唇有些干裂。他在无数的法律普及宣传片里看过。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的压迫感陡然增强,“你知道你的行为可能导致什么吗?失控的能量场,可能会引爆巴士的能源核心,造成更大范围的伤亡。你让一个数吨重的物体悬停在半空,一旦你的能力不稳,它会变成一颗炮弹。你救了一个人,但你把周围几百人的生命都当成了赌注。”
邢-辙的脑子很乱,但他还是抓住了对方话语里的核心。
他试图辩解:“我的能力是惯性干涉,不是念动力,我没有让它悬停,我只是增强了它的惯性,让它的下坠趋势……”
“够了。”白屹打断了他,“我不需要听你的能力分析课。我只需要知道结果。结果就是,你在市中心,当着上千人的面,非法使用了一种未知的、不稳定的C级赋能。你破坏了规则。”
规则。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邢辙的瞳孔。
他想起了那个女孩的笑脸,想起了A级英雄的广告,想起了自己账户里那遥不可及的十万块。
一种荒谬感涌上心头。
“那个女孩,她会死的。”邢辙抬起头,直视着白屹的眼睛,“当时没有任何一个持证英雄在场。等他们赶到,只能是去清理现场。”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白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城市安全系统有它的处理流程。会有专业的英雄来处理,会有完善的预案来应对。而你的行为,是在这个精密的系统上,凿开了一个洞。”
“所以,我应该看着她死?”邢辙的声音不大,但在纯白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白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用一种看待标本的眼神看着邢辙。
“邢辙,你的行为,动机是见义勇为,但性质是严重危害公共秩序。根据《城市赋能管理法》第37条第4款,以及《紧急状态安全条例》第11条,对于未登记赋能者在A级管控区域非法行使能力的行为,将启动最高级别惩处。”
邢辙的心沉了下去。最高级别惩处。
他不是没听说过。不是死刑,不是监禁。
是比那更可怕的东西。
“鉴于你的行为并未造成实际人员伤亡和重大财产损失,经紧急委员会裁定,对你执行‘社会性剥离’。”
白屹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文职人员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冰冷的金属仪器,走到了邢辙面前。
仪器的顶端,是一根闪着幽蓝色光芒的探针。
“这是什么?”邢辙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身份信息注销程序。”白屹平静地解释,“你的个人ID,包括你的姓名、户籍、教育经历、银行账户、信用积分、社会关系网络……所有构成你‘社会身份’的数据,都将被格式化。”
“所有……数据?”邢辙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的。”白屹点头,“从现在开始,系统将不再承认你的存在。你将无法使用任何需要身份认证的公共服务。你的手机会失效,你的房门会拒绝你,自动贩售机不会接受你的支付。在数据层面,你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邢辙挣扎起来,手腕上的能量环瞬间收紧,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我救了人!”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白屹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情绪。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漠然。
“所以,救人的代价,就是让你不存在。”
他抬了抬下巴。
“执行。”
文职人员面无表情地将探针,对准了邢辙的额头。
“程序启动。倒计时,十分钟。”一个机械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响起。
“剥离程序将在十分钟后完成。祝你好运,邢辙先生。”白-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叫出你的名字。”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纯白色的门,在邢辙眼前无声地关上。
只留下他和那个冰冷的倒计时。
“九分五十九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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