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警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疤痕——那是十五岁那年为了救落水的小棠留下的。
林小棠抱着保温桶站在院门口,看雪粒落在他的肩章上,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偷拿父亲的小刀在老槐树上刻字时,手指被刀刃划破,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朵暗红的梅花。
“早啊。”
她轻声说,把保温桶递过去。
桶里装着母亲熬的玉米粥,表面浮着层金黄的油花,是顾言最爱的味道。
顾言抬头,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晨霜。
他接过保温桶时,指尖轻轻蹭过她手背,温度比雪更暖。
“今天社区有冰灯展,晚上带你去江边。”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棠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糖葫芦吊坠。
吊坠是枣红色的木珠,刻着细密的花纹,二十年前顾言离开时塞给她的。
这些年她总戴着它,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可最近她总梦见七岁那年的雪夜——顾言站在巷口,身后是漫天大雪,他伸出手,说“跟我走”,可她怎么也抓不住。
白天,顾言带她去社区食堂。
老式的铁皮暖壶冒着热气,八仙桌上的搪瓷杯里泡着茉莉花茶,是东北特有的烟火气。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雪地上几个孩子追着糖葫芦车跑。
小棠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她抱着织了一半的围巾在巷口等顾言,雪落满肩头,最后只等到邻居捎来的信。
“小棠?”
顾言的声音忽然打断她的思绪。
他夹了块酱骨头放在她碗里,骨头上挂着晶莹的酱汁,“这是张婶新炖的,你尝尝。”
小棠咬了口,咸香在舌尖漫开。
她抬头,看见顾言正望着窗外发呆。
他的侧脸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忽然,他转身,目光与她相撞,眼底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晚上冰灯展,有糖画师傅。”
他忽然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上次你说想吃糖画,我托人从沈阳请了位老师傅。”
小棠愣住。
她想起七岁那年的庙会,顾言举着糖画兔子,说“这是给小棠的”,可后来他离开,糖画成了她记忆里最甜也最苦的糖。
如今他竟记得她随口提过的糖画,甚至请了老师傅来。
下午,他们去社区老工业区巡逻。
废弃的工厂墙上爬满爬山虎,雪压着枯枝,像幅褪色的水彩画。
顾言指着墙根的破铁皮箱说:“这里以前是工人俱乐部,我爸常带我来玩。
那年你蹲在雪地里哭,就是我爸把你抱进屋的。”
小棠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铁皮箱。
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的雪夜,她蹲在巷口哭,是顾言的父亲找到她,把她送回家。
那时她才知道,顾言己经离开,而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后来我爸调走了,我跟着去了外地。”
顾言的声音忽然低下来,“那时候总觉得,等我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小棠没说话,只盯着他肩章上的雪。
雪落在他肩头,像团不会化的糖。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露天电影,顾言把军大衣披在她身上,说“以后我陪你看”。
可后来他没陪她看《罗马假日》,没陪她看《天堂电影院》,只陪她看了二十年的雪。
傍晚,他们去江边看冰灯。
冰灯是用江水冻成的,里面嵌着彩灯,在夜色中闪着幽蓝的光。
糖画师傅在摊前支起铜锅,糖稀在锅里“咕嘟”冒泡,甜香混着江风,像团不会散的雾。
“要画个什么?”
师傅问。
顾言看小棠,眼底带着笑:“画个糖葫芦吧,她爱这个。”
小棠摇头,指了指顾言:“画个警察叔叔,他穿警服的样子最帅。”
师傅笑了,铜勺在糖锅里搅了搅,糖稀拉出细丝,在冰灯下闪着金光。
他先画了顶警帽,又添了笔挺的肩章,最后在“警察叔叔”手里添了串糖葫芦——那是顾言塞给小棠的糖葫芦。
“好了。”
师傅把糖画递给小棠。
糖画上的顾言穿着警服,手里举着糖葫芦,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笑,像极了现实中的他。
小棠举着糖画,看顾言在冰灯下笑。
他的笑容比糖画更甜,比冰灯更亮。
忽然,她想起七岁那年的雪夜,顾言蹲在雪地里,说“等我回来”。
如今他回来了,带着糖葫芦,带着温暖,带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顾言。”
她轻声唤他,声音比雪还轻,“这次,换我陪你。”
顾言没说话,只把她的手塞进自己掌心。
他的手比从前更暖,像团永远不会灭的火。
他们沿着江边走,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一深一浅,像首不会结束的诗。
忽然,顾言停下脚步。
他指着江面上的冰灯,说:“你看那盏灯,像不像七岁那年的露天电影?”
小棠点头。
她想起七岁那年的电影,想起顾言肩头的温度,想起二十年的等待。
这次,她要陪他看完所有电影,堆最大的雪人,在老槐树上刻满星星。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头顶,像团不会化的糖。
远处传来江水流动的声音,像首不会结束的歌。
小棠忽然觉得,这二十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因为顾言回来了,带着糖葫芦,带着温暖,带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他们站在江边,看冰灯在夜色中闪烁。
小棠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雪夜,顾言没来的巷口,雪落满肩头。
而今天,他站在她面前,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顾言。”
她轻声说,声音比雪还轻,“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顾言没说话,只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他的掌心传来温度,比任何糖葫芦都要甜,比任何冰灯都要亮。
雪落在他们头顶,像团不会化的糖,而他们的人间烟火,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