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桌角那只樟木药箱上。
这是祖父周敬之留下的唯一念想。
二十年前,临水镇那场雨后,药箱被老刑警李建国送到她手上时,锁扣是坏的。
这些年她搬了三次家,药箱始终放在角落,里面的铜秤、研钵、几包发霉的药材,她都翻看过无数次,没什么特别。
首到今天整理旧物,她无意间碰了下箱底的夹层,竟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
周沉屏住呼吸,用解剖刀的钝面撬开木板。
夹层里嵌着个巴掌大的旧木盒,黑胡桃木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黄铜锁扣上的花纹己经磨平,锈迹像蛛网一样缠在上面。
她试了试,锁是死的,只能用解剖刀一点点刮去锁芯里的锈。
金属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刮到第三十分钟时,“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木盒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三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本线装的行医笔记,纸页泛黄发脆,封面上“敬之堂”三个字是祖父的笔迹,遒劲有力。
周沉翻开几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药方和病例,大多是二十年前的记录,字迹工整,首到最后几页,笔锋突然变得潦草,像是写得很急,甚至有几处墨水晕开,糊了字。
更奇怪的是,最后三页被人硬生生撕掉了,残留的纸茬像参差不齐的牙,边缘还带着撕裂时的毛边。
她的心跳快了半拍,手指往下移,摸到半张药方。
药方是用毛笔写的,边缘有灼烧的焦痕,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又被火燎过。
上面的药名她大多认得:柴胡、龙骨、牡蛎……是祖父常说的“镇魂汤”,专治心悸失眠。
但其中一味药被人用墨笔涂改过,原字被涂成一个黑块,旁边改写成“当归三钱”。
周沉皱起眉,镇魂汤里从不用当归,这改动太突兀了。
最后,她拿起那块折叠的宣纸。
宣纸很薄,带着陈年的霉味。
周沉小心翼翼地展开,六个字映入眼帘——水井下,钟未沉。
字迹歪歪扭扭,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写字的人手在抖。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宣纸右下角的边缘,沾着几点暗红色的痕迹,己经干涸发黑,形状不规则,像溅上去的血滴。
周沉的指尖猛地收紧,宣纸在她掌心微微发颤。
“水井下,钟未沉……”她低声念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小时候,她跟着祖父住在临水镇的敬之堂药铺,后院有口老井,井台是青石板铺的,边缘长满青苔。
有好几次深夜,她起夜时,总能看到祖父背对着她站在井边,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嘴里念念有词。
她问过一次,祖父回头时,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悲伤,又像是恐惧,只含糊地说:“沉下去就好了……钟该沉了……”那时她不懂,只当是老人的胡话。
可现在想来,祖父说的“钟”,难道和这字条有关?
周沉重新拿起那半张药方,又看了看笔记上被撕掉的几页。
二十年前祖父被人发现死在药铺后堂,后脑被钝器击碎,现场除了一枚陌生的铜铃铛,没有任何线索。
警方查了半年,最后成了悬案。
所有人都说祖父是被流窜的小偷害了,但她总觉得不对劲——祖父行医一辈子,待人温和,从没和人结过仇。
现在,这只藏在夹层里的木盒,这张带血的字条,这张被涂改的药方……像是祖父留下的密码,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突然对她发出了召唤。
周沉合上木盒,站起身。
窗外的天己经黑透了,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突然做了个决定。
她要回临水镇。
不管那口“水井”里藏着什么,不管那口“未沉的钟”指的是什么,她都要去看看。
祖父死得不明不白,那些被撕掉的笔记,那些被涂改的药方,那些镇民们讳莫如深的眼神……背后一定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周沉拿起手机,给法医中心主任发了条信息:“请长假,事由:处理祖父遗留事务。”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仿佛又听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深夜,祖父站在井边的叹息,和一声若有若无的、铜铃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