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坐在最前排的角落，椅子腿垫着妈妈找来的碎瓦片，才算勉强坐稳。
先生讲课时总皱着眉看她——不是关切，是不耐烦，仿佛她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件碍事的事。
有次她扶着桌子想换个姿势，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吱呀”声，先生立刻停了讲课，粉笔头“啪”地砸在黑板上：“坐好！
别耽误大家听课！”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在她身上，她赶紧缩回手，后背贴紧冰冷的土墙，首到下课都没敢再动。
课间是最难熬的时光。
同学们扎堆在院子里跳皮筋、拍纸包，阿呆想凑过去看，刚拄着拐棍挪到台阶边，就被个短头发的女生推了一把：“别过来，你走路一瘸一拐的，会把我们的皮筋踩断！”
她踉跄着扶住墙，拐棍“咚”地砸在地上，引来一片哄笑。
有人捡起地上的泥块，往她的粗布褂子上扔，泥点像丑陋的补丁，印在她后背。
她攥着拐棍的手泛白，却不敢作声。
姐姐就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和同学说着话，瞥见这一幕，不仅没过来帮她，反而转身背对着她，肩膀绷得紧紧的。
阿呆知道，姐姐是怕被她连累，被同学说“跟瘸子是一伙的”。
她慢慢挪***室，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槐树叶落下来，一片接一片，像她掉在心里的眼泪。
那天下午，先生让大家用毛笔写“天”字。
阿呆的毛笔刚蘸好墨，后排的男生突然撞了她的胳膊肘，墨汁“哗啦”洒在宣纸上，晕成一片黑。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男生说着，眼里却满是得意。
阿呆看着那张被弄脏的纸，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妈妈用三个鸡蛋换来的宣纸，她舍不得浪费一张。
“哭什么哭？
笨手笨脚的，就不该来上学！”
男生又说，周围的同学跟着起哄。
阿呆咬着唇，正想解释，先生走了过来，却只扫了眼脏纸，就对着她呵斥：“自己不小心还惹事，下次再这样，就别来了！”
他没问缘由，也没责备撞人的男生，转身就走，留下阿呆僵在座位上，指尖把毛笔杆攥得发烫。
放学时，她发现书包的带子被扯断了一根，里面的宣纸少了好几张——准是哪个同学趁她不注意拿的。
她拄着拐棍，慢慢走在田埂上，左腿的酸胀比往常更甚，脚踝处的淤青还没消，又添了新的疼。
路过三叔公家门口时，他家的大黄狗对着她狂吠，吓得她差点摔倒，手里的拐棍也掉在了泥里。
妈妈在巷口等她，看见断了带的书包和沾了泥的裤脚，脸色一下子沉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妈妈蹲下身，捡起她掉在泥里的拐棍，用袖子擦着上面的泥，声音发颤。
阿呆摇摇头，把怀里揣着的烤红薯递过去：“妈，红薯甜，你吃。”
她没说先生的呵斥，也没说同学的捉弄，怕妈妈去找先生理论，反而让先生更不待见她。
夜里，阿呆听见妈妈在灶房里叹气，还有针线穿过布料的声响。
她悄悄爬起来，扒着门缝看，只见妈妈正缝补她的书包带，油灯的光映着她的侧脸，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疲惫。
旁边放着她少的那几张宣纸，是妈妈又用鸡蛋换回来的，叠得整整齐齐。
妈妈拿起一张宣纸，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小声念叨：“咱阿呆写字认真，就是没人懂。”
第二天早上，妈妈把缝好的书包递给她，带子上多了块蓝色的补丁，是用她旧衣服改的。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妈，妈去跟先生说。”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暖意。
阿呆点点头，把宣纸放进书包，又偷偷塞了片槐树叶——那是她昨天捡的，叶子很完整，像个小小的巴掌。
到了学堂，她刚坐下，就看见桌角多了道新的刻痕，歪歪扭扭地刻着“瘸子”两个字。
先生走进来，目光扫过桌角，却像没看见一样，径首开始讲课。
阿呆伸出手指，轻轻摸着刻痕，不疼，却比被针扎还难受。
这时，窗外的槐树叶飘进来一片，落在她的宣纸上。
她看着那片叶子，突然想起妈妈的话，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个“友”字。
虽然还是写得不好看，可她心里悄悄盼着，说不定有一天，这个字能真的走进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