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曦,你看!那边的云海,像不像棉花糖?”林嵩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浪漫,
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我没有回头。我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湿滑的岩石,
每一步都踩得万分小心。氧气越来越稀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的肺部传来一阵阵灼痛。这是我们挑战“魔鬼之脊”的第三天。
一条在国内户外圈子里以险峻和高死亡率著称的无人区徒步路线。提出这个疯狂计划的人,
是林嵩,我交往了五年,即将订婚的男朋友。他的理由听起来无可挑剔:“小曦,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让我们用一场终极的考验来为我们的爱情加冕。
等我们携手走过魔鬼之脊,以后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的朋友们都说我疯了,我爸妈更是差点跟我断绝关系。“沈曦,你是个理智的姑娘,
怎么会陪他玩这种命的游戏!他那不叫浪漫,那叫自私!”我妈在电话里哭喊。可我,
还是来了。因为我爱林嵩。爱了他五年。我愿意相信,他口中的“我们”,
是牢不可破的共同体。然而,仅仅三天,这个虚幻的泡沫,就已经在稀薄的空气中,
被现实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小曦,你怎么不说话?”林嵩从后面追了上来,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我跟你说话呢。你看那云,多美啊。”我停下脚步,
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林嵩,
我们偏离预定路线超过三公里了。现在不是看云的时候,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正确的路,
否则晚上的低温会要了我们的命。”出发前,我这个有着十几年户外经验的领队,
制定了精确到每小时的路线规划和应急预案。而林嵩,
这个只在郊区公园露营过两次的“冒险家”,
却在第一天就信誓旦旦地指着一条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记的岔路说:“宝贝,相信我,
这条路是捷径。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探险的乐趣就在于不走寻常路。
”我拗不过他眼里的那种,被质疑了专业性的、属于男人的固执。结果就是现在。
我们迷路了。林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我知道,
你别老是念叨行不行?跟个老妈子一样。不就是迷路了吗?多大点事,我们继续走,
总能找到的。”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对当前险境的清醒认知,
只有计划被打乱的恼怒,和对我“扫兴”的不满。“林嵩,”我一字一句地开口,
“这不是在玩游戏。这不是你办公室里搞砸了可以重来的PPT。
这里是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高原,多走错一步,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生命。
”他被我严肃的语气噎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专业,
就你能耐。”说完,他不再理我,自顾自地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看着他那个略显赌气的背影,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我忽然想起,这五年里,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任何争执,最后妥协的总是我。
他永远是那个天真烂漫、充满奇思妙想的大男孩,而我,
必须是那个为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兜底的、成熟稳重的“老妈子”。我以为那是爱。
现在看来,或许,那只是被他驯化出来的纵容。寒风更烈了,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气温骤降,我打了个寒噤,拉紧了冲锋衣的领口,
快步跟了上去。无论如何,现在不是内耗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二我们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可以勉强遮风避雨的岩洞。洞口很小,
里面却别有洞天。干燥,而且比外面暖和得多。我瘫坐在地上,
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右脚的脚踝在下午的一次趔误中扭伤了,此刻肿得像个馒头,
钻心地疼。我从急救包里拿出云南白药气雾剂,脱掉厚重的登山鞋和袜子,
刺骨的凉意和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林嵩靠在另一边的岩壁上,正小口地啃着一块能量棒。
他看着我痛苦的表情,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很疼吗?”“嗯,扭到了。”我咬着牙,
将冰冷的药剂喷在红肿的脚踝上,那种***性的疼痛让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哦,
那你小心点。”他说完,又转过头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他手里的能量棒,
甚至还从背包里拿出了手机,借着屏幕的光,
开始检查自己下午拍的那些“壮丽云海”的照片。我的心,在那一刻,
像是被岩洞里的寒气冻住了一样。没有一句“我来看看”,没有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和担忧。只有一句轻飘飘的“那你小心点”。仿佛我脚踝的伤,
和地上一块硌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我默默地处理好伤口,
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这是我们今天的晚餐。按照计划,
我们携带的食物和水,必须严格按照配额分配。这是高海拔徒步的铁律。
我把属于我的那份拿在手里,看向林嵩。他已经吃完了那块能量棒,正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林嵩,你的晚餐呢?”我问。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我……我下午有点饿,
提前吃了。”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空了的能量棒包装袋。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份量。
能量棒的热量最高,是用来应急的。我的声音很冷:“你把你今天,还有明天的能量棒配额,
都吃了?”他的脸涨红了,像是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
恼羞成Sunday地说:“什么叫都吃了?我不也饿吗!我是男人,体力消耗比你大,
多吃一点怎么了?再说了,不就是一块能量棒吗,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沈曦?
”“斤斤计较?”我气得笑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林嵩,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我们迷路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这些食物是我们的命!你凭什么,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
就把我们两个人的应急储备给吃了?”“我说了我饿!”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比我还大,
仿佛这样就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我是为了保存体力,好带你走出去!
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苦心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沈曦,你以前很温柔,很体贴,
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忽然觉得无比的可笑和悲哀。温柔?体贴?是啊,五年来,我一直扮演着这个角色。
他创业失败,欠了一***债,是我拿出我工作多年的积蓄,陪他还清了债务,
告诉他“没关系,我们还年轻,可以重来”。他母亲生病住院,手术费不够,
是我厚着脸皮回娘家,求我爸妈拿出养老钱,帮他渡过难关。他熬夜加班,
我通宵给他准备宵夜和热茶。他胃不舒服,我学会了煲各种养生汤。
我把他照顾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而我,活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管家。
所有人都夸我“贤惠”,夸他“有福气”。他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我以为,我的温柔和体贴,能换来他同等的回报。我以为,
在生死关头,他会是我最坚实的依靠。可现在我才明白,一个习惯了索取的人,他的字典里,
根本就没有“付出”和“责任”这两个词。他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我不可理喻?”我慢慢地站起来,因为脚踝的剧痛,身体晃了一下,但我还是强撑着,
扶着岩壁,冷冷地和他对视。“林嵩,我们重新计算一下我们剩下的食物和水。
”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所有物资,分开保管。你吃你的,
我吃我的。我们,各安天命。”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知道,我的物资管理能力远胜于他。
我的背包里,有我为应对最坏情况准备的、他根本不知道的“秘密储备”。而他,
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总是乐观地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他的背包除了华而不实的相机和无人机,剩下的补给,根本撑不了几天。“沈曦,
你……你什么意思?”他慌了,语气软了下来,“我们是情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同甘共苦吗?”“同甘共苦?”我咀嚼着这四个字,
只觉得满嘴苦涩,“林嵩,你配吗?”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过身,走到岩洞最深处,
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背对着他,将我所有的装备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气急败败的咒骂,还有踢 đá岩壁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岩洞里,在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高原上,爱情,
这个曾经被我视若生命的东西,第一次,露出了它冰冷残酷的真面目。它不是风花雪月,
不是甜言蜜语。它是一场人性的试炼。而我的爱人,显然,交了白卷。三那一夜,
我几乎没有合眼。脚踝的疼痛和心里的寒冷交织在一起,让我备受煎熬。
林嵩在洞口附近折腾了半宿,最后也沉沉睡去。黑暗中,我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我猛地睁开眼,
看到一个黑影正在我的背包旁摸索着什么。是林嵩!我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恶心涌上心头。“你在干什么!”我厉声喝道。
他被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
手忙脚乱地想把手里的东***到身后。但我已经看清了。他手里攥着的,
是我那半块没舍得吃的压缩饼干,还有我那瓶只喝了一小口的水。他竟然想偷我的食物!
“我……我只是口渴,想喝点水。”他结结巴巴地辩解,脸色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惨白。
“喝水?”我冷笑着,扶着岩壁,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
“喝水需要把我整个背包的拉链都拉开吗?林嵩,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吃光了自己的补给,
现在开始偷我的了?”“我不是偷!”他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再次拔高了声音,
“我只是‘借用’一下!我们是男女朋友,你的不就是我的吗?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的就是你的?”我一步步逼近他,眼里的寒意足以将他冻结,“那我问你,
你的就是我的吗?在你心里,我们真的是一个整体吗?”“当然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语气里充满了被冤枉的委屈。“好。”我点点头,指了指外面,“那现在,你背着我,
我们一起想办法走出去。我的脚受伤了,走不快,会拖累你。但我们是一个整体,不是吗?
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飘忽,
躲闪着我的目光。“小曦,你别说气话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那么重,我怎么背得动。再说,你只是扭伤,又不是断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们还是得靠自己走出去。”我笑了。是那种从心底深处泛上来的,彻骨的冷笑。
所有的幻想,所有的侥le幸,在这一刻,被他亲口击得粉碎。看,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我,
说我们是一个整体的男人。在需要他承担责任和付出的时候,他有无数个理由退缩。
他所谓的“爱”,廉价到连一点点重量都无法承受。“林嵩,”我收起笑容,平静地看着他,
那种平静让他感到害怕,“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下意识地把饼干和水藏得更深了。
“不就是一点吃的吗?你至于吗?”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还给我。”我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对峙着。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
他还是败下阵来。他悻悻地,极不情愿地,将饼干和水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像是在宣泄他的不满。我没有去捡。我只是看着他,淡淡地开口:“林嵩,我们的订婚,
取消吧。”他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取消订婚?沈曦,你疯了吗!
就为了一块饼干一瓶水?”“不是为了一块饼干一瓶水。”我摇了摇头,
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嫁给一个,在生死关头,会偷我食物,
会计较我体重,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当成累赘的男人。”“我没有!”他大声反驳,
“我只是……我只是实事求是!这是最优选择!”“最优选择?”我笑了,“对你来说,是。
对我来说,是看清了你自私的本质。”他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不可理喻!”他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然后狠狠地一脚踢在岩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