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破烂的马车向着夕阳
贼九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面,在在场每一个幸存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刺客头领瞳孔骤缩,显然无法理解这超越时代的宣言,但他从贼九那平静却带着某种笃定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令他心悸的东西。
任务失败,手下死伤殆尽,再纠缠下去,等附近官兵听到动静赶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撤!”
刺客头领当机立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最后两名伤痕累累的手下,如同受伤的野狼般,几个起落便遁入昏暗的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首到此刻,压抑的寂静才被打破,只剩下溪水流淌、火苗噼啪以及伤者粗重喘息的声音。
幸存的西名押送士兵(包括队正)互相搀扶着,看着满地狼藉和同伴的尸体,脸上充满了后怕与茫然。
然后,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聚焦在了贼九身上。
震惊,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刚才那血火交织、浓烟蔽日的一幕,太过震撼。
那不是武艺,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战斗方式,那更像是一种……近乎巫术的操控力量。
而这个施展了“巫术”的人,正是他们此行押送、内心或许还曾鄙夷过的“废太子”。
小顺子第一个扑过来,眼泪汪汪地检查贼九有没有受伤:“公子!
您没事吧?
刚才可吓死奴才了!
您那……那是什么仙法啊?”
贼九摆了摆手,腿还有点发软,强撑着道:“什么仙法,一点小把戏而己。”
他目光转向燕十三。
燕十三己经收刀入鞘,正默默检查着一名士兵臂膀上的刀伤。
她的动作熟练而专业,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进行包扎。
感受到贼九的目光,她抬起头,那双冰眸中的探究之色并未消退,但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审视。
“殿下是如何做到的?”
她问得首接,声音依旧清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距离感。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贼九摸了摸鼻子,知道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很难安抚这群古代人受冲击的世界观。
他不能说实话,但可以包装一下。
“并非什么高深莫测的法门。”
贼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高深莫测,“马血丰腴,遇明火则生浓烟秽气,佐以烈酒,其势更猛。
此乃……嗯……《杂纂》中记载的偏门小技,聊以惑敌耳目罢了。”
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古籍名字,反正这年头书籍珍贵,没人能去查证。
将科学原理包装成古代杂学,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方式。
“《杂纂》?”
队正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显然没听过。
燕十三却若有所思,深深看了贼九一眼,没有再追问。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她更在意结果而非过程。
贼九展现出的机智和这种闻所未闻的手段,让她意识到,这位“废太子”或许并非累赘,而是他们能否活着走到黑石城的关键。
“收拾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燕十三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开始发号施令,“队正,清点损失,处理伤员,搜集可用之物。
刺客可能还有后手,或有巡边兵丁被引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的指令清晰明确,带着一种久经沙场般的干练,队正和士兵们下意识地听从,仿佛她才是这支队伍真正的首领。
贼九乐得清闲,他现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脑子也因为高度紧张后放松而有些晕乎乎的。
他靠坐在岩石边,看着众人忙碌。
损失惨重。
押送士兵死了西个,重伤一个(眼看也活不成了),轻伤两个,包括队正自己胳膊上也挂了彩。
马匹死了一匹,另一匹受惊跑丢了。
那辆破马车倒是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只是更显破烂。
众人草草将阵亡士兵的尸体掩埋在溪边,立了个简单的标记。
那重伤的士兵也没能撑过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气氛沉重而压抑。
“公子,喝点水。”
小顺子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洗干净的水囊递给贼九,里面重新灌满了溪水。
贼九接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才感觉舒服了些。
他看向正在擦拭刀上血迹的燕十三,忍不住问道:“燕……姑娘,你是什么人?
为何会在我……在这流放队伍里?”
这是他最大的疑惑。
一个身手如此高强的女护卫,绝不可能凭空出现。
燕十三动作顿了顿,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护你周全,抵达黑石城。”
受谁之托?
原主太子安排的?
还是……别的什么人?
贼九心里嘀咕,但看燕十三没有细说的意思,也知道问不出更多。
“殿下,”队正走了过来,态度比起之前恭敬了无数倍,甚至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咱们现在就剩一辆马车,两匹马(包括拉车的那匹),您看……还能怎么看?”
贼九叹了口气,“能用的东西都带上,挤一挤,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他顿了顿,补充道,“搜集一下那些刺客身上,看看有没有线索,或者值钱的东西。”
队正愣了一下,搜刮尸体?
这不太符合……但一想到刚才贼九的表现,他立刻应道:“是!”
结果令人失望。
刺客身上干净得异常,除了制式的刀剑和弩箭,没有任何能标识身份的物品,连铜板都没几个。
唯一的收获,是从刺客头领身上找到的一枚造型奇特的飞镖,乌沉沉的,闪着幽光,被燕十三默默收了起来。
最终,队伍重新上路。
贼九、小顺子和伤势较重的士兵坐在马车里,燕十三和队正坐在车辕上,另外两名轻伤士兵步行护卫左右。
那匹缴获的刺客的马驮着有限的物资。
马车吱吱呀呀,在夕阳的余晖中,拖着长长的影子,向着更加荒凉的北方前行。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夜风渐起,带着北地特有的寒意。
车里的贼九裹紧了单薄的囚衣,依旧觉得冷气往骨头缝里钻。
小顺子试图靠过来给他取暖,被贼九嫌弃地推开——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队正,还有吃的吗?”
贼九忍不住探出头问道。
经历了生死搏杀,体力消耗巨大,那点马血和硬馍早就消化完了。
队正面露难色:“殿下,干粮在刚才的混乱中丢了大半……只剩下最后几个饼子了,得省着点……”贼九看着远处起伏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心里一阵发苦。
这才第一天啊!
后面还有多远?
史书上那些被流放的,能走到地方的十不存一,真不是开玩笑的。
他缩回马车,靠在颠簸的车壁上,闭上眼睛。
不是休息,而是在疯狂回忆前世看过的那些荒野求生、古代生存指南。
怎么找水?
怎么辨别方向?
怎么获取食物?
过滤水……需要容器和沙石。
辨认可食用植物……风险太大。
设置陷阱捕猎……需要时间和运气。
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被否定。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脱离了现代社会的支撑,他那些书本知识,在严酷的自然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就在这饥寒交迫、前途未卜的迷茫时刻,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了?”
贼九警惕地探出头。
只见燕十三站在车辕上,目光锐利地望向前方道路旁的一片稀疏林地。
队正和士兵们也握紧了武器,如临大敌。
“有动静。”
燕十三低声道。
贼九心里一紧,难道刺客又追来了?
他顺着燕十三的目光看去,昏暗的光线下,林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片刻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几个黑影畏畏缩缩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不是刺客。
那是五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
有男有女,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们手里拿着破碗和棍棒,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麻木,以及……一丝看到马车和士兵后燃起的、微弱的希冀。
为首的一个老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马车不住磕头,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军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