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香槟洒出来,溅在林寒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哟,林寒,听说你不在学校搞那些破研究了,跑郊区废品回收站旁边租了个破仓库?
”王烁晃着手中的酒杯,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嘲弄,让喧闹的同学会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边。“还神神秘秘搞什么‘末日堡垒’?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穷人的思维真是无法理解。”目光如针般刺来。林寒垂着眼,用纸巾慢慢擦拭裤腿,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熟悉的、带着怜悯与轻蔑的视线——苏曼妮,
他曾经愚蠢地递出情书并当众被嘲讽的校花,此刻正依偎在王烁身边,
像一只被精心打扮的宠物,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笑意。“烁哥,别这么说。
”苏曼妮开口了,声音甜腻如蜜,却淬着无形的毒,“林寒也不容易,父母去得早,
总要有点……特别的爱好来支撑自己,不是吗?比有些人浑浑噩噩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
再次将他所有的坚持与心血定性为不堪的怪癖和穷酸的妄想。一年前,她就是用这种语气,
在众人面前将他熬夜写就的情书撕成碎片,雪花般扔在他脸上:“林寒,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爱情是要有物质基础的,你一个只会摆弄破烂零件的穷酸理工男,也配喜欢我?
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幻想吧!”当时那锥心的刺痛和羞耻,如今已被一层厚厚的老茧包裹,
只剩下麻木的冷硬。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王烁腕间闪耀的百达翡丽,
掠过苏曼妮颈上那串蒂凡尼的钥匙项链,最终落在他们写满肤浅优越感的脸上。“抱歉,
所里有数据要跑,先走了。”他找了个拙劣但无人深究的借口。好友陈默脸上掠过一丝担忧,
想拉住他,却被他轻轻摆手拒绝。在他转身离开包厢的瞬间,
他似乎听到苏曼妮压低声音对王烁说:“看他那样子,
估计这辈子也就那样了……”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里面的暖意与喧嚣。室外,
夜空异常清澈,星光冰冷得不像话,一股不同寻常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寒意正在空气中弥漫。
林寒深吸一口这冰冷的空气,肺叶微痛。他抬头望向星空,
暴指数正在他脑海中疯狂报警——与他破译的那份绝密报告中描述的“终焉前兆”几乎一致。
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他的“方舟”,在等待主人归来。那不是他怪癖的证明,
而是他基于无数个不眠之夜对数据的推演、对那份被尘封的警告的信任,
所构建的、对抗整个世界的最后答案。他赌那微小的概率会发生,而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
他赌对了。 而真正的末日,已不再是悄无声息地逼近,而是开始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越野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载着林寒冲出这座即将死亡的城市。车载电台里,
正在播放的舒缓爵士乐被一阵刺耳的紧急广播警报切断:“……插播紧急新闻,
……气温正在以每小时5-10度的速度急剧下降……初步分析可能伴随有强电磁脉冲现象,
恐造成大面积、长时间停电……请各位市民保持镇静,尽量留在室内,储备饮用水和食物,
等待政府救援……”林寒面无表情地伸手关掉了广播。镇静?
留在那些即将失去电力、变为巨大冰窖的钢筋水泥棺材里吗?等待救援?
当社会秩序本身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时,所谓的救援不过是镜花水月。他猛踩油门,
越野车在已然稀疏的车流中穿梭,朝着郊外的方向疾驰。后视镜中,
那座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灯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灭的蜡烛,
一片接一片地陷入黑暗与死寂。仅仅十几分钟后,原本灯火通明的城市天际线,
就彻底融入了墨一般的漆黑,只剩下零星的、可能是车辆碰撞或骚乱引起的火光,
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的星辰。车窗上迅速凝结起厚厚的、无法擦拭的冰凌,
车载外部温度显示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稳定在令人心惊肉跳的-35℃。
当他凭借记忆和对道路的熟悉,有惊无险地抵达郊外山坳那个被伪装成岩石断面的入口时,
外面的风雪已猛烈得能撕碎一切生命。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成白色的漩涡,
能见度不足五米。他迅速完成三重身份验证指纹、虹膜、物理密钥,
厚重的特种合金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平滑打开又严密闭合,
将一切声音与那地狱般的严寒彻底隔绝。瞬间,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包裹了他。紧接着,
是澎湃的光明、恒定的温暖,以及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这里是“方舟”,
他耗费父母留下的全部微薄遗产,加上自己所有课余打工收入,
以及整整三年几乎不眠不休的心血,打造的终极庇护所。
恒温系统将室内温度稳定在宜人的25摄氏度;头顶高效LED模拟的人造光源,
洒下堪比春日正午的阳光,
照亮了一排排无土栽培架上郁郁葱葱、长势喜人的生菜、小白菜和草莓;角落里的水培箱中,
几条罗非鱼苗正悠然游弋;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
不断过滤并补充着纯净的氧气。整个空间的能源,来自于深埋地下五十米的地热泵,
以及屋顶经过特殊加固和伪装的、能抵抗极寒与暴风雪的太阳能电池板。这套系统足以保证,
即使外界陷入永夜般的冰封,这里依然能维持数年以上的能源自给。除此之外,
能接收到特殊频段、抗干扰能力极强的军用级无线电设备……这里是他在世人嘲弄的目光中,
固执坚守的末世狂想,如今成了冰封炼狱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孤岛。
林寒脱掉厚重且带着寒气的外套,随手扔进专用的消毒清理柜,然后走到开放式小厨房,
给自己现磨了一杯热咖啡。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安宁。他端着咖啡,
走到主控制台前坐下,调出遍布庇护所外部的隐藏摄像头和传感器传回的实时画面。屏幕上,
外界已是一片白茫死域,风雪模糊了一切。他切换到公共无线电频段,
里面瞬间涌出无数嘈杂绝望的信号,如同一个濒死世界的最后哀鸣。
“……这里是城西翠湖小区……救命!停电了,好冷……孩子在哭……”“……谁有吃的?
我可以用钱换,多少都行!……”“……军队呢?政府呢?为什么没人管我们!
……”“……妈的,跟他们拼了!
抢了超市……”混乱的嘶吼、崩溃的哭泣、疯狂的叫骂……这些声音起初密集而尖锐,
随后逐渐变得稀疏、微弱,最终,大多数频道都归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永恒的寂静。
林寒沉默地听着,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这座巨大坟墓里,
一个侥幸躲在夹缝中的幸存者。他是这座孤岛的国王,也是它唯一的囚徒。
最初的几天在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中平静度过。
行状态、照料水培农场和作物、记录物资消耗、学习电子库里的知识、监听外部无线电信号。
他让自己忙碌起来,
用充实的工作对抗内心深处那不可避免滋生的、如同外部环境一样冰冷的孤独感。
在监听过程中,他特别注意搜索着一个熟悉的呼叫码——属于陈默。那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大概知道他在这里“搞项目”,并曾在他运输建材时帮过忙的人。
林寒只告诉他自己在郊区弄了个工作室,但陈默是聪明的,或许早已猜到了什么。第三天,
在一个信号极其不稳的公共救援频道里,
他听到了陈默断断续续但异常坚定的声音:“……重复,
助……有少量食物和……燃料……请附近的……幸存者……保持秩序……前来***……重复,
大家……聚在一起……活下去的希望……才大一点……”背景音里,
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和人们杂乱的脚步声。林寒握着耳机的手紧了紧。陈默还是这样,
那个永远阳光、永远愿意相信他人、在足球场上会把摔倒的对手拉起来的傻大个。
在这种时候,他依然选择点燃自己,试图去照亮他人。林寒没有回应,他知道,
自己这个“方舟”的存在一旦泄露,引来的绝不会是和平与感激。他只能沉默地听着,
希望好友的好运能够持续。然而,幸运在这个时代是奢侈品。几天后,
林寒再次在那个频段听到了陈默的声音,但这一次,背景是剧烈的砸抢声、惨叫声和怒骂声。
“……不行!这些是给孩子和老人的!你们不能……”一声钝器击打的闷响,
伴随着陈默一声短促的痛哼,通讯戛然而止,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噪音,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
最终彻底消失在无线电波的海洋里。林寒缓缓摘下了耳机。控制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低鸣。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疼痛。
那束在末日黑暗中顽强闪烁的、代表着他与过去世界最后一丝温暖联系的微光,熄灭了。
与此同时,另一种不安开始萦绕。他捕捉到了一个异常的无线电信号。
不是公共频段的混乱呼叫,而是一个经过加密的、以固定间隔重复发送的短波信号,
发射功率很强,似乎在持续呼叫着某个特定的代号。更让他警惕的是,通过三角定位分析,
这个信号源正在移动,而且方向……似乎正朝着他所在的区域而来。
巢穴……猎犬呼叫巢穴……听到请回答……”“搜索‘方舟’信号……报告方位……”方舟!
林寒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这是他为自己庇护所起的名字,除了他自己,
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个“猎犬”是谁?“巢穴”又代表什么?是敌是友?几乎在同一时间,
布置在庇护所外围几个隐蔽制高点的动态传感器,
多次捕捉到远处雪原上有不反光的人影快速闪动。他们的动作迅捷、安静,
彼此之间有明确的手势配合,绝非普通幸存者那种慌乱和茫然。
他们像幽灵一样在风雪中时隐时现,似乎在仔细地侦察地形,精准地定位着什么。
一种被更强大、更专业的猎人盯上的寒意,顺着林寒的脊椎缓缓爬升。他的“方舟”,
不再是绝对安全的秘密了。他立刻行动起来,秘密加强了所有防御系统的待命等级,
反复检查外围高压电网的蓄能状态,测试各种非致命性陷阱和障碍物的触发灵敏度。
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也无法告诉任何人。陈默可能已经不在了,而这座孤岛之内,
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来自未知的威胁。第七天,清晨。
外部运动传感器突然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入侵警报,将林寒从浅眠中瞬间惊醒。
他立刻扑到主控台前,调出警报区域的监控画面。屏幕上,
两个相互搀扶、步履蹒跚、几乎被冻成冰雕的人影,正顶着能撕裂衣物的狂风,
极其艰难地向着庇护所的主入口靠近。尽管他们用厚厚的围巾和帽子包裹着头脸,
但林寒凭借那熟悉的身形和走姿,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苏曼妮,
以及她身边那个几乎全靠她拖拽着前行、显然已到极限的王烁。他们居然活了下来!而且,
竟然精准地找到了这里!林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外面的冰原。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王烁在同学会上那个看似热情的搂抱!
他迅速调出当时的监控回放他在自己常穿的外套纽扣上安装了微型摄像头,慢放,
放大……果然,在王烁搂住他肩膀的瞬间,
一个微小的、金属的反光物被快速而隐蔽地按在了他的兜帽内侧。追踪器。
一种昂贵的、可能用于宠物或贵重物品定位的民用型号,但在这种环境下,
却成了指向他这里的死亡路标。“开门!林寒!快开门!我知道***的在里面!
”王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拳头虚弱地砸着坚不可摧的合金大门,
声音在风雪的呼啸中显得扭曲而癫狂,“我给你钱!一百万!不,一千万!快让老子进去!
冷……冷死我了……”回应他的,只有风雪更猛烈的咆哮。
苏曼妮也扯下早已结冰变硬的围巾,露出冻得青紫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姣好轮廓的脸蛋。
她对着疑似摄像头的位置,泪水刚流出就几乎冻结在脸上,哭喊道:“林寒!求求你!
开门吧!看在过去……过去的情分上!王烁他快不行了!我们会冻死的!求你了!
”林寒沉默地看着,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他打开外部扬声器,
让自己的声音经过小小的失真处理,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透过风雪传出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位置。离开。”“林寒!你这个冷血的杂种!王八蛋!
”王烁被这彻底的拒绝***得回光返照,破口大骂,“你见死不救!你不得好死!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的咒骂声逐渐微弱下去,最终,
那具被名牌服饰包裹的高大身躯晃了晃,直挺挺地栽倒在厚厚的积雪中,不再动弹,
很快就被落雪覆盖了一层白色。苏曼妮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扑到王烁身上,
徒劳地想把他已经僵硬的身体拉起来。几分钟后,她抬起头,
脸上混杂着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同伴死亡的冲击,
以及一种彻底认清现实、抛弃所有尊严的崩溃。她不再哭喊,而是双膝一软,
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对着摄像头,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到尘埃里的语气:“林寒……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对,我瞎了眼,我虚荣……我不是人……我知道错了……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