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又被巨大的悲痛死死压住。
“爹!
爹爹!
你醒醒啊!
你看看柔儿!
柔儿回来了!
柔儿和娘刚从庙里给你祈福回来啊!”
少女嘶声哭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绝望,指甲深深抠进父亲烧焦的锦袍碎片里,嵌入那冰冷的皮肉。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起火?!”
“爹爹你还要教柔儿新茶艺的!
柔儿还没练会飞壶呢!
你说话啊爹爹!
呜呜呜……”她剧烈地摇晃着那具毫无反应的躯体,语无伦次,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慕知柔的目光,此时又猛地转向旁边昏迷的慕承瑾,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声音拔得更高更尖:“哥!
哥!
你怎么了?!
你醒醒!
你别吓柔儿!”
她伸出一只手想去碰触哥哥,却又在看到他嘴角那刺目的血痕时猛地缩回。
那血,似带着滚烫的灼痛。
“谁干的?!
这到底是谁干的?!”
“好好的怎么会烧成这样?!
爹和哥哥怎么会……”悲恸终于被巨大的愤怒和无法理解的困惑点燃,声音却因剧烈的抽噎而破碎不堪。
一旁的柳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跄走近,目光触及丈夫焦黑的遗体和儿子嘴角的血痕。
水蓝色的方帕从手中掉落,身体猛地一晃。
银纹谧蓝云锦罗裙摆动得像是暴雨激起的海浪。
她原是宫中女官,自小在皇宫长大,周身始终有着源自宫廷深处、经年累月浸润出的仪态。
适龄出宫后便下嫁慕正清,虽生养了一双儿女,但在慕家富贵闲适的滋养下,气质更添了几分从容与圆融。
虽己三十有五,却因保养得宜,肌肤如羊脂玉般温润,身姿依旧挺拔如新柳,行止坐卧皆如行云流水,自有一股旁人难以企及的端方气韵。
眉目间从容,总是岁月静好。
而此刻,她脸色惨白得如同糊窗的素纸,全靠身旁老嬷嬷用尽全力支撑才没有倒下。
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沾满尘灰的脸颊。
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温婉的眼眸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哀恸。
以及一丝被强行凝聚、如同薄冰般脆弱的清明。
柳氏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废墟的死亡味道,让她喉头滚动了一下。
她转向跪在一旁、老泪纵横的福伯,声音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慕知柔的哭嚎,道:“福伯……火……火是什么时候起的?
可……可查出火源?”
即使心被碾碎,那根名为“真相”的弦,还是本能地绷紧了。
而当目光落在慕承瑾身上时,她眼中那丝清明瞬间被恐慌击碎。
“瑾儿……瑾儿他……大夫呢?
大夫怎么说?”
对儿子生死未卜的关切,像一根针,暂时刺穿了部分麻木的剧痛。
当听到女儿那声泣血的“谁干的”时,柳氏身体剧震。
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痛苦,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焦黑。
嘴唇无声地翕动,更像是在拷问自己:“是啊……怎么会……茶肆的防火向来最是严谨……今日更是……”福伯闻言,猛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黑灰,留下道道沟壑:“夫人!
小姐!
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
他抬起头,脸上是巨大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困惑。
“火……火起得邪门啊!”
福伯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今天中午来了位出手阔绰的新客,看着西十多岁的样子,衣衫华贵,听口音像是西疆的。
他一进门就包了下午场,说带来了与一株天山雪莲同气连株的每五十年才抽一次茶芽的千年野生老桩茶——雪域银针,说想邀约老爷品鉴。
咱们老爷本是须得预约才得见得,但听说了如此罕见的茶品,老爷才特意赶来见客。
可就在午后未时三刻左右,毫无征兆的起了火!
不是从灶房,也不是从库房……像是……像是凭空从大堂烧起来的!
火势窜得邪乎,眨眼就封了门!”
福伯急促地喘着气,指向那片最彻底的黑烬。
“老爷……老爷当时正在后间品鉴新茶……少爷在账房……等我们发现时,火……火己经……”他哽咽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痛堵在喉咙里。
福伯抹了把脸,继续道,声音带着更深的寒意:“少爷……少爷是拼了命冲进火场想救老爷……被那毒烟呛倒……抬出来时就……就吐了血……大夫……大夫刚走,说少爷内腑受了重创,又吸入了太多毒烟,伤势极重,能不能醒……全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