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腰的钝痛一阵阵传来,混杂着心里的惊悸,让她几乎走不动路。
刚出林子,就见楚月快步迎上来,手里还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马背上的鞍鞯精致,显然是原身楚瑶的坐骑,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着白气。
“小姐!
您可算出来了!”
楚月的眼圈还是红的,扶着她的胳膊时手都在抖,“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前燕的将军没为难您吧?”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真切的关切。
楚思看着她那双写满担忧的杏眼,心里莫名一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大概是第一个真心为“楚瑶”着想的人。
“我没事,”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模仿着记忆碎片里楚瑶清冷的语调,“就是摔了一下,有点疼。”
“都怪奴婢!”
楚月立刻红了眼眶,自责地垂下头,“刚才要是奴婢跟紧点,您就不会坠马了……族叔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罚死奴婢的。”
“不关你的事。”
楚思下意识地安慰道,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原身看起来像是会说这种软话的人吗?
她偷偷观察楚月的反应,见对方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抬头,才松了口气。
不远处停着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车厢不算奢华,却用银线暗绣着云纹,车轮包着厚厚的皮革,显然是为了减震。
两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护卫守在车旁,见她们过来,立刻躬身行礼:“小姐,楚月姑娘。”
楚月扶着楚思上了马车,自己则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坐下。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锦垫,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摆着一个青瓷茶壶和两个茶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小姐,您先喝口茶压压惊。”
楚月斟了杯茶递给她,茶杯温热,温度刚刚好。
楚思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润的瓷面,心里却更乱了。
她看着楚月熟练地收拾着车厢角落的杂物——那是一套精致的箭囊,里面插着几支雕翎箭,显然原身不仅会武功,还擅长骑射。
“楚月,”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从最基本的问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楚月正把掉落的坐垫摆好,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小姐,您忘了?
我们是来参加东晋皇室的秋猎的呀,就在这围场附近住了好几日了。
今日您说想独自骑马散心,让奴婢在营地里等着,谁知……”秋猎?
东晋皇室?
楚思的心沉了下去。
她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相关的历史知识——东晋的秋猎,通常在每年九月举行,地点多在都城建康附近的围场,邀请的都是世家大族或有特殊身份的人。
楚氏能被邀请,说明这个家族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隐世”。
“那……我们楚家,和东晋皇室很熟吗?”
她试探着问。
“算不上熟,”楚月一边给她揉着后腰,一边小声说,“楚家世代住在会稽山,很少与外界来往。
这次是陛下特意下了旨,说要请楚家出来‘共商国是’,族叔才带您来的。”
共商国是?
一个隐世家族,突然被皇帝点名?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楚思皱起眉头,刚想再问,马车突然动了起来,平稳地向前行驶。
“我们现在回营地?”
“嗯,”楚月点点头,“族叔肯定急坏了,得赶紧回去告诉他您没事。
对了小姐,刚才救您的那位将军,您认出来是谁了吗?”
“慕容恪。”
楚思几乎是脱口而出。
“小姐也知道他?”
楚月的眼睛睁大了些,“他可是前燕的‘战神’,十三岁就上战场,打了十几年仗,从来没输过!
听说这次他作为前燕使者来东晋,名义上是商议停战,其实谁都知道,前燕和我们东晋早晚还要打起来的。”
说到这里,楚月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刚才奴婢看到他的士兵,腿都吓软了。
真没想到,他会救您……”楚思没说话,只是端着茶杯,看着里面晃动的茶水。
慕容恪……那个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救她的时候,眼神里除了好奇,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他最后说的那句“楚氏与慕容家曾有旧交”,是真的吗?
如果是,那是什么样的旧交?
“小姐,您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楚月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头还疼?
刚才您坠马时,好像撞到了头。”
楚思确实觉得头隐隐作痛,不是外伤,而是那种像是有无数碎片在脑子里冲撞的疼。
她放下茶杯,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晕,想靠一会儿。”
“那您靠在奴婢身上吧。”
楚月立刻挪到她身边,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动作熟练又自然,显然以前经常这样做。
楚思靠在楚月肩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她闭上眼睛,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涌了上来——一片竹林,一个白衣男子正在教一个少女练剑,男子的声音温和:“瑶儿,楚家的剑法,重意不重力,要像流水一样,看似柔软,实则无坚不摧。”
少女点头,挥剑的动作却带着一股狠劲,剑气劈开了身前的竹子。
“过刚易折。”
男子摇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你性子太急,以后容易吃亏。”
画面一转,是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少女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面色凝重的老者(应该就是楚月说的“族叔”)。
老者手里拿着一封信,声音低沉:“陛下的旨意,不能违抗。
但这次去建康,你要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楚家的秘密,绝不能说出去。”
少女咬着唇,点了点头,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倔强。
还有一个画面,是少女在镜子前梳妆,镜中的脸和楚思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柳叶眉,杏核眼,鼻梁挺首,嘴唇是自然的樱粉色,组合在一起,是一种带着英气的绝色。
只是镜中人的眼神,比楚思现在的眼神要冷得多,像结了冰的湖面。
“瑶儿……”楚思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五味杂陈。
“小姐,您叫自己吗?”
楚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哄一个孩子,“您是不是真的撞坏脑子了?
刚才在那位慕容将军面前,您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什么‘***’,奴婢听都没听过。”
楚思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
“我……”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糊道,“就是摔懵了,胡言乱语的。”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楚月叮嘱道,“外面的人不像家里,说话要小心。
尤其是在那些世家子弟面前,一句话说错,就可能招来祸事。”
世家子弟?
楚思想起历史书上对魏晋南北朝的描述——门阀制度森严,世家子弟掌控着政治和经济命脉,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楚氏虽然也是大族,但“隐世”的身份,让他们在朝堂上未必有根基。
“我们楚家,和那些世家比起来,怎么样?”
她问道。
楚月的眼神暗了暗:“不一样的。
那些世家,比如王家、谢家,世代为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我们楚家,只在会稽山有势力,外面知道的人不多……”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低下头小声道:“小姐,这些事,族叔不让多说的,您还是别问了。”
楚思看出她的顾虑,没再追问。
但她能感觉到,楚家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和这次被皇帝“请”出来有关。
马车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速度慢了下来。
楚月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对楚思说:“小姐,快到营地了。”
楚思也凑过去看。
只见外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搭着许多帐篷,有大有小,大的帐篷前还插着各色旗帜,显然是不同家族或官员的营地。
远处能看到士兵在巡逻,还有侍女、仆役往来穿梭,一派热闹景象。
“我们的帐篷在那边。”
楚月指着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那里搭着两个中等大小的帐篷,青色的布幔,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确实很低调。
马车停在帐篷前,一个穿着灰色长袍、须发半白的老者立刻迎了上来。
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腰杆挺首,身上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的干练。
“瑶儿!”
老者看到楚思,快步上前,语气里带着焦急,“你可回来了!
楚月说你坠马了?
伤到哪里了?”
楚月连忙扶着楚思下车,福身道:“族叔,小姐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幸好遇到前燕的慕容将军,救了小姐。”
“慕容恪?”
老者——也就是楚思的族叔楚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变得凝重,“你怎么会遇到他?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楚思学着记忆里楚瑶的样子,微微躬身行礼,“只是恰好路过,救了我,还派人送我回来。”
楚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先进帐篷休息,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族叔,我没事。”
楚思连忙说。
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大夫,万一被看出什么破绽就糟了。
“不行,”楚严的语气很坚决,“坠马可不是小事,必须看看。”
楚思拗不过他,只能跟着楚月进了帐篷。
帐篷里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角落里放着一个梳妆台。
“小姐,您先坐会儿,奴婢去打点水来给您擦擦脸。”
楚月说着,转身出去了。
楚思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镜子是铜制的,打磨得很光滑,能清晰地映出她的脸——或者说,是楚瑶的脸。
柳叶眉,杏核眼,琼鼻樱唇,皮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病弱。
但即使这样,也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
楚思看着镜中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这张脸,和她现代的脸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现代的她,长相只能算清秀,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了,而这张脸,却美得如此张扬,如此具有攻击性。
“楚瑶……”她轻轻抚摸着镜中的脸颊,低声呢喃。
从今以后,她就是楚瑶了。
一个生活在魏晋乱世,身负家族秘密,武功高强,还长得绝色的女子。
“小姐,水来了。”
楚月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楚思对着镜子发呆,以为她还在害怕,轻声安慰道,“小姐,别想了,都过去了。
您好好休息一下,大夫马上就来了。”
楚思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冰凉的水让她清醒了些。
她知道,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己经彻底改变了。
没有回头路,只能走下去。
“楚月,”她放下帕子,认真地看着楚月,“我……刚才坠马的时候,好像撞到了头,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
她决定先打个预防针,万一以后露出什么破绽,也好有个解释。
楚月果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您记不清什么了?
记不记得奴婢?
记不记得族叔?”
“记得你和族叔,”楚思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就是……有些事情,好像隔着一层雾,想不起来。
比如……我们为什么要来参加秋猎?
楚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楚月的脸色变得为难起来:“小姐,这些……奴婢也说不清楚。
您还是别想了,等您好了,族叔或许会告诉您的。”
就在这时,帐篷帘被掀开,楚严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进来。
“瑶儿,让大夫给你看看。”
大夫给她诊了脉,又检查了后腰的擦伤,说只是皮外伤,加上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开了些安神和活血化瘀的药,就离开了。
“好好休息,”楚严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下午好好待在帐篷里,别出去了。
晚上皇室有晚宴,还需要你出席。”
晚宴?
楚思心里咯噔一下。
刚穿越过来就要参加皇室晚宴?
还要面对那些世家子弟和官员?
“我……必须去,”楚严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是陛下的旨意,推不掉的。
你是楚家的嫡女,有些场合,必须露面。”
楚思看着楚严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族叔。”
楚严又叮嘱了楚月几句,让她好好照顾小姐,才转身离开了。
帐篷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楚月收拾着药箱,小声说:“小姐,晚上的晚宴,会有很多大人物。
您……您可得小心点,尤其是那个桓温大人,听说他脾气很不好,还有……”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楚小姐在吗?”
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外面响起,“前燕慕容将军遣人送来一些伤药,说是给楚小姐补身体的。”
楚思和楚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慕容恪?
他居然还派人送药来了?
楚思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战神”,对“楚瑶”的关注,似乎有点太多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关注,将会把她彻底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再也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