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惊魂
公司年会上,老板要我陪合作方喝酒。
我拒绝后,被当众羞辱:“装什么清高?”
第二天就被调去看仓库。
整理旧账时,我发现一笔三千万的亏空。
匿名举报信刚发出去,一辆车将我撞飞。
再醒来,我忘了所有事。
老板嘘寒问暖:“小陈,好好养伤,回来给你升职。”
他儿子殷勤递上水果:“默默,吃苹果。”
我茫然点头,却在削苹果时突然记起:
——撞我的那辆车,有他家的族徽。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夜。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黏稠,拖沓。视野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令人作呕的翻滚中彻底扭曲、破碎。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液体,糊了我满脸。身体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起来的破布娃娃,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叫嚣着要散架。最后,沉重的黑暗兜头罩下,吞噬了一切感官。
……
消毒水那特有的、带着点金属腥气的味道,顽固地钻进我的鼻腔,一下又一下,刺得我脑仁隐隐作痛。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了一样,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晕在眼前晃动,白得晃眼。天花板是单调的惨白,墙壁也是,连床边那个挂点滴的金属架子,都泛着冷冰冰的光。
“醒了!医生!他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刻意拔高的惊喜,尖锐地刺进我混沌的脑海。
视线艰难地聚焦。两张脸凑在病床边,带着一种过分关切的、甚至有些夸张的表情。
中年男人微微发福,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是我的老板张总。他脸上堆着笑,每一道褶子里都盛满了虚假的慈祥:“小陈啊!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他搓着手,像是真心实意地后怕,“你说你这孩子,走路怎么那么不小心?大晚上的,雨又大……”
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张总的儿子,张浩。他穿着一件骚包的亮色休闲外套,头发精心抓过造型,手里正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长长的果皮断断续续地垂下来。见我目光扫过去,他立刻咧开嘴,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递到我嘴边,声音刻意放得温柔:“默默,你醒了?太好了!来,吃口苹果,补充点维C!”
默默?这亲昵得过分的称呼让我胃里一阵不适的翻搅。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辣地疼,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我茫然地看着他们,眼神空洞。张总?张浩?苹果?车祸?这些词汇像散落的珠子,在我空荡荡的脑子里乱滚,却怎么也串不起任何有意义的画面。我是谁?这是哪里?他们是谁?为什么对我这样亲热?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笼罩了我。我的记忆,被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彻底撞碎了,撞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医生!快看看他!他好像……” 张浩的声音里适时地掺入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扭头朝门口喊。
张总则俯下身,那张堆满假笑的脸离我更近了,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不容置疑的安抚:“小陈,别急,别急啊!医生说了,脑震荡,有点暂时性的记忆混乱,正常的!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公司那边你放一百个心,位置给你留着!等你养好了回来,销售部副经理那个缺,就是你的!我张某人说话算话!”
销售部副经理?一个模糊的、遥远的概念在我空洞的意识里飘过,激不起半点涟漪。我只觉得累,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还有那无边无际的茫然,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我。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们那两张写满算计和伪善的脸。黑暗重新拥抱了我,这一次,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迷惘。
三天前。
“金鼎投资”那烫金的巨大LOGO在公司大堂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墙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无声地彰显着财富与权力。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紧绷的、亢奋的气息,混合着昂贵香水和皮革的味道。今晚是公司年度最重要的答谢晚宴,目标只有一个:搞定金鼎那位据说脾气古怪、背景深不可测的王总,拿下他那笔足以让公司更上一层楼的巨额投资。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泻而下,晃得人有些眼花。我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租来的西装,端着半杯气泡水,努力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一根装饰性的罗马柱后面。觥筹交错间,那些或真或假的笑声、带着明显目的性的恭维话嗡嗡地响成一片,像一群烦人的苍蝇。
“小陈!陈默!躲这儿干嘛呢?” 人事部的李姐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就冲我过来了,脸上堆着过于热情的笑,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了一起。她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把我从柱子后面硬拖了出来。“快过来!张总找你!金鼎的王总点名要认识认识咱们公司新来的高材生!”
“李姐,我……” 我下意识地想挣开,胃里一阵发紧。
“哎呀,别磨蹭!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李姐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生拉硬拽,把我一路拖到了宴会厅最核心、最喧闹的区域。那里围着一圈人,中心正是我们张总和金鼎那位王总。王总五十多岁,身材保养得宜,一身考究的手工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带着一种长期身处高位养成的、漫不经心的倨傲。他身边依偎着一个妆容精致、年轻得可以做他女儿的女伴。
“张总,王总!” 李姐的声音甜得能齁死人,把我往前一推,“陈默来了!我们公司今年招的宝贝疙瘩,顶尖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脑子灵光着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张总立刻会意,胖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笑意,拿起旁边服务生托盘里早已斟满的一杯白酒——那液体在杯壁挂下浓稠的油线,一看就是高度数——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
“对对对!王总,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小陈,年轻人,前途无量!” 张总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拍得我一个趔趄,“来,小陈,快!敬王总一杯!感谢王总对我们公司的看重!年轻人要懂规矩,更要懂得感恩!”
那杯酒沉甸甸的,冰冷的杯壁贴着我的掌心,却像握着块烧红的炭。浓烈刺鼻的酒精味直冲鼻腔,熏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抬起头,迎上王总那双带着审视和某种毫不掩饰的兴味的眼睛。那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品评货物般的轻佻。他旁边的女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后背的衬衫。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节凸起。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那些虚假的笑声、碰杯声、交谈声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王总……”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抱歉,我……我真的不能喝酒。我对酒精……”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总一声短促而严厉的咳嗽粗暴地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愤怒和极度难堪的铁青。他猛地一步跨到我面前,几乎要贴到我脸上,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子,带着浓浓的威胁:
“陈默!***搞什么名堂?!王总的面子你也敢驳?还想不想在公司待了?一杯酒能要了你的命?装什么清高!给我喝了!”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和张总身上,有惊讶,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王总脸上的兴味更浓了,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由他引发的闹剧。他旁边的女伴则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张总,我……” 屈辱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烧得我脸颊发烫。我试图解释,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闭嘴!” 张总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他猛地抬手,不是打我,而是用他那粗短的手指,狠狠戳在我的胸口,力道之大,戳得我向后踉跄了一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行!你有种!” 他猛地夺过我手里那杯酒,动作粗暴,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袖口和我胸前的衬衫,留下深色的、难看的污渍。他看也不看,仰头就把那杯酒灌了下去,然后“哐当”一声把空杯重重砸在旁边的桌子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滚!” 他喘着粗气,因为愤怒和酒精,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颤抖着指向宴会厅大门的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怒意而变得尖利嘶哑,“现在就给我滚!滚去后勤部仓库报到!看仓库!没我的允许,一步也不准踏进办公区!滚!”
最后那个“滚”字,带着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字在耳边嗡嗡作响。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那些目光——王总的玩味,张总的暴怒,李姐的幸灾乐祸,其他人的冷漠和鄙夷——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将我钉在原地,凌迟处死。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酒精、香水和食物***气息的空气呛得我肺叶生疼。最后看了一眼张总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还有王总那副高高在上、如同观赏蝼蚁挣扎的表情,我猛地转过身,撞开挡在身前几个看热闹的人,几乎是踉跄着,在身后那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冲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金碧辉煌。
厚重的宴会厅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的喧嚣与丑恶。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胃里翻搅得更厉害了,不是因为酒精,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屈辱和恶心。
后勤部的仓库位于公司大楼最偏僻、最不见阳光的地下二层。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灰尘、霉菌、过期纸张和劣质清洁剂的古怪气味,浓得化不开,吸进肺里都带着陈腐的颗粒感。巨大的铁皮柜子一排排矗立着,像沉默的钢铁墓碑,上面堆满了蒙尘的旧文件箱,摇摇欲坠。唯一的照明是头顶几盏惨白的、光线不足的日光灯管,其中一盏还坏了,滋滋啦啦地闪烁着,给这片本就压抑的空间增添了几分鬼魅的气息。角落里,几只肥硕的老鼠肆无忌惮地穿梭在纸箱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被发配到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了。仓库管理员老刘,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眼神浑浊得像蒙了一层雾的老头,用他那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把一大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和一个硬皮登记本塞给我,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大意是让我把角落里那些积压了快十年的旧账册整理归档,登记造册,然后就打着哈欠躲到他那间同样堆满杂物、气味更难闻的小隔间里喝茶看报去了。
巨大的仓库里只剩下我一人。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日光灯管的电流声和老鼠啃噬东西的细微声响。我站在堆积如山的旧账册中间,灰尘在惨白的光线下飞舞。屈辱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像这仓库里的霉菌,在心底阴暗的角落疯狂滋长。张总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王总那玩味的眼神,周围那些冷漠鄙夷的目光,一遍遍在眼前回放,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自尊。
我拿起最上面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经破损卷边的账册。纸张发黄发脆,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味。我强忍着不适,翻开。密密麻麻的数字、模糊不清的凭证复印件、潦草的签字……看得人头晕眼花。指尖很快就被灰尘染黑。
一本,两本,三本……机械而麻木的动作。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直到——
我的指尖划过一张边缘已经发毛、颜色明显比其他凭证更深的原始票据复印件。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张设备采购的原始单据复印件,日期是七年前。采购项目:一批高端精密检测仪器。供应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有些拗口的小公司——“腾达科技”。金额栏里,赫然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人民币 叁仟伍佰万元整。
叁仟伍佰万?
我皱了皱眉。这个金额对于当时公司体量来说,绝对是一笔超级大单。可为什么我从未在任何公开的财报或者项目记录里见过这批设备?这名字拗口的“腾达科技”又是何方神圣?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心脏莫名地跳快了几拍。我下意识地放下这本账册,开始在周围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疯狂翻找。动作越来越快,带起更多的灰尘,呛得我连连咳嗽。
终于,在一本同样陈旧、记录着当年固定资产清单的册子里,我找到了对应的时间段。手指急切地划过一行行模糊的打印字迹。没有!没有任何价值接近三千五百万的精密检测仪器的登记记录!那批价值三千五百万的设备,在公司的固定资产清单上,竟然查!无!此!物!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像一块沉重的铅,猛地砸进我的脑海,激起滔天的寒意。钱付出去了,东西呢?凭空消失了?
我猛地想起前几天在办公区,无意间听到两个财务部老油条躲在茶水间抽烟时的闲聊碎片:
“……张总家那小子,七年前是不是在国外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可不是!听说在拉斯维加斯**欠了一***债,差点被人剁手……”
“啧,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还清了,还开了家什么科技公司?”
“嘘!小点声!这事儿能乱说?那公司早注销了……”
当时只当是无聊的八卦,听过就忘。可现在,这两个碎片,和眼前这张三千五百万的采购单复印件,还有那查无此物的固定资产记录……像几块散落的拼图,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在脑子里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惊悚的轮廓!
腾达科技……张浩……七年前……赌债……注销……
难道……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冰冷滑腻,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合上账册,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地下仓库的阴冷空气此刻仿佛带着针,刺得我皮肤生疼。巨大的愤怒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屈辱!
我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调出相机功能,对着那张关键的原始采购单复印件、固定资产清单缺失记录的那一页,还有几份能佐证时间的相关文件,咔嚓、咔嚓、咔嚓……连续拍下了十几张清晰的照片。
做完这一切,我飞快地将那几本关键的账册塞回一堆无关紧要的文件最底层,用其他箱子压好。做完这一切,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片散发着霉味和阴谋气息的旧账堆,躲到了仓库最深处一个布满灰尘的废弃货架后面。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那盏坏了一半、滋滋作响的日光灯投下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几乎要盖过日光灯管那恼人的电流声。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货架,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却丝毫无法平息体内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愤怒,是恐惧,是发现惊天秘密后的巨大冲击,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颤抖着再次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冰冷的玻璃触感让我的手指几乎痉挛。我打开了一个新邮件草稿。
收件人:市纪委举报邮箱一个我从网上隐秘渠道找到的、据说有效的地址。
主题:匿名举报 - 关于鼎新集团原金鼎投资关联方重大财务舞弊嫌疑
正文:我谨以匿名方式,举报鼎新集团原金鼎投资关联企业涉嫌七年前一起重大财务舞弊及国有资产流失事件。关键证据如下详见附件图片:
采购凭证编号:DT-PO-2016-087:显示鼎新集团于2016年11月向“腾达科技有限公司”采购精密检测仪器,金额人民币35,000,000元整。
同期固定资产清单部分:经核查,无任何价值接近该金额的检测设备登记记录。
供应商背景存疑:“腾达科技有限公司”成立时间短2016年9月,无实际经营痕迹,于采购完成后次年2017年3月迅速注销。
疑点关联:据可靠信息,鼎新集团实际控制人张某某之子张浩,曾于2016年底至2017年初在海外涉及巨额赌债纠纷,后不明原因清偿。其名下曾短暂控制一家科技类公司名称待查,时间线与“腾达科技”高度重合。
综上,有充分理由怀疑该笔叁仟伍佰万元采购款并未用于实际设备购置,而是通过虚假交易套取,涉嫌侵占国有资产或股东权益及洗钱。恳请有关部门彻查!
手指悬在“发送”按钮的上方,像有千斤重。发送,意味着彻底撕破脸,意味着将自己暴露在难以想象的巨大风险之下。张总那张狰狞的脸,王总那深不可测的背景……他们碾死我这样一个小角色,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如果不发……难道就让这笔巨额的蛀虫窟窿,让这种肆无忌惮的贪婪和欺骗,永远埋藏在这阴暗发霉的仓库里?让那些人继续道貌岸然、挥霍无度?
仓库深处,老鼠啃噬东西的窸窣声似乎更清晰了,伴随着日光灯管那永无止境的滋滋电流声,像某种不祥的窃窃私语。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一种被践踏后想要撕碎伪善的暴怒,一种对不公的本能反抗——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奔涌。
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发送”图标,仿佛它是潘多拉的魔盒,也是我唯一的救赎。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漫长几秒钟后,我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指尖按了下去!
屏幕上跳出一个小小的旋转图标——“正在发送中……”
几秒后,图标消失,一行小字浮现:“发送成功”。
成功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我腿一软,顺着冰冷的货架滑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被冷汗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仓库里那股混合着霉味和灰尘的空气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压在我的肺上。
完成了。不管等待我的是什么,至少,这黑暗的一角,被我撕开了。我靠在冰冷的货架上,疲惫地闭上眼,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地下室的阴冷,无声地包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