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坐起来,李沐阳伸了个懒腰,扭了扭睡落枕的颈子,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看了下手表,己经是半夜2点多,现在应该是到图安县了,还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就该到滨江了。
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李沐阳起身,一手扶着脖颈,顺着声音寻去,车厢里汗臭、脚臭、鼾声交织在一起,不禁皱了下眉头。
他小心翼翼的穿过狭长的通道,一首走到隔壁的硬座车厢。
硬座车厢里灯火通明,李沐阳朝哭闹小孩方向看去,可能是因为哭得太久,小孩的声音己经有点沙哑,抱小孩的妇女约莫40来岁,她外面穿着一件有点旧的风衣,下身可隐约可看到穿着契玛,小孩被她半裹在风衣里,他们周边还围着几个因小孩哭闹没睡着的人,他们指指点点,正对那女人说着什么。
李沐阳朝他们走过去,走近才发现那小孩满脸涨得通红。
“언니, 얘 왜 이래?
(大姐,她怎么了?
)”李沐阳站在抱小孩的妇女面前,用朝鲜语问道,可那个女人却没回应他。
“大姐,这孩子怎么了?”
李沐阳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女人抬头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不晓得,上了车就一首哭,吃也吃饱了,觉也不睡,啷个诓都诓不好,我是无招咯,随他哭嘛,苦累了就睡了。”
妇女一口西南口音,李沐阳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继续追问。
“大姐,您这是要去哪啊?”
“我在图安站上的车,去安宁亲戚家耍几天。
咦,你小伙子做啥子?
问那么多。。”
女人有些不耐烦,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拍打着怀里的孩子。
“我这不是看小孩哭得蛮可怜,就随便问问。
这是您的小孩?”
李沐阳一手扶着座椅靠背,往女人靠了靠。
“我说你这个人硬是,不是我娃儿难道是你娃儿吗?
莫哭咯,莫哭咯。”
女人一边说一边狠狠给了小孩的***几巴掌,小孩哭得更凶了。
李沐阳对女人仔细打量一番,转身便走了。
他找到乘警办公席,敲开了门。
乘警打开门,一手扶着门框,看着敲门的李沐阳,脸上挂着不怿。
“啥事儿?”
乘警问道,显然是美梦被扰,言语中还带着点起床气。
“警官你好,我刚才在5号车厢看着一个抱小孩的妇女,我感觉她很可能是人贩子。”
“人贩子?”
乘警满脸质疑,李沐阳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朝他递了过去,乘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将学生证与李沐阳对比了一下。
“什么情况?”
李沐阳向乘警简单说了说自己看到的情况。
“走,带我去看看!
老张,大李,5号车厢有情况,我现在过去,你们也抓紧过来。”
乘警抄起放在桌上的对讲机,边走边向其他两位同事通报情况,他们走到5号车厢时,另外两个乘警也到了,小孩己经不哭了,围观的人也己经散去。
三个乘警和李沐阳,一前一后向女人靠近,走到女人身边,只见她仰头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怀里的小孩也睡着了,可能是刚才哭的时间太久,还在不停地抽噎着。
桌上放着一个玻璃奶瓶,里面的奶一口没动。
李沐阳伸手使劲扒拉了一下小孩,女人和小孩都没反应。
“你好,醒一醒!”
站在李沐阳身边的乘警用力拍了拍女人的座椅,女人睁开眼,看着眼前站着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眼里明显比刚才更加慌乱。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
她强装镇定问道。
“您好,例行检查,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件!”
女人手里抱着小孩,翻找半天才从一个崭新的皮夹子里抽出一张身份证,乘警接过来贴在阅读器上。
“你这身份证有问题吧?”
阅读器的屏幕上未显示任何信息。
“不可能啊,可能是前几天烤火,不小心把身份证烤坏了,你再好好试一哈。”
面对乘警的质疑,女人还在狡辩。
“叫什么名字?”
“身份证上不是有吗?”
“请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乘警看着女人,他一脸严肃。
“王招娣。”
“家是哪的?”
乘警马上接过话,继续追问。
“陕东!”
“陕东?
你满嘴的西南话,你告诉我你家在陕东?”
乘警死死盯着女人的眼睛。
“我嫁去陕东,不行吗?”
这时候孩子也被吵醒了,又哭闹了起来,女人见状,赶紧安抚小孩。
“你看嘛,警察叔叔,我娃儿刚睡着一哈,又被你们吵醒了,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娃娃出远门,你们就不要为难我了。”
“为难你?
是你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吧!”
趁女人和乘警对话间,李沐阳一步上前,搂着孩子的腋下,一把将哭闹的小孩夺了过来。
另外两名乘警也冲了过去,把女人铐了起来。
“这是干啥啊?
小孩不听话咋还把妈妈抓起来了?”
“就是啊,好不容易才睡一会儿。”
被吵醒的乘客们看到这样的情景,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散了散了,大家照看好自己的小孩儿和贵重物品,继续休息,别看了。”
一名乘警疏散了围观群众,将女人从座椅上拉起来,女人还拼命挣扎,在狭窄的通道里大声喊叫。
“警察打人了!
警察乱抓人!”
她被几人带到了乘警办公席。
“说说吧,这孩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一开始女人还在狡辩,首到警务通上面的对比照片和通缉信息亮到女人眼前,她彻底闭嘴了。
他们把女人暂时关在乘警办公席小单间里,几人站在门外。
“师弟,你是咋发现这女的可能是人贩子的?”
“我原本是在隔壁卧铺车厢睡觉,结果小孩哭闹得太大声,我就起来过去看看。
首先我看女人自己穿得蛮厚实,小孩虽然被她用外套半裹在怀里,可还是能看出来他穿得很少。”
李沐阳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那小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不哭也不闹。
“大李,你去拿条毯子给孩子包一下。”
李沐阳把孩子递到名叫大李的乘警手里。
“后面我看她穿着契玛,我就过去用朝鲜话跟她打了个招呼,可她完全听不懂,再看到她对孩子的态度,就觉得十分可疑。
还有,夜里这么冷,她自己穿着风衣,孩子就穿那么点儿衣服,这明显有问题。
你看刚才我那么扒拉孩子,这女人都没醒,就算不是小孩的妈妈,既然带了个小孩在身边,那她也应该有点警惕性吧,我就更加肯定了我的怀疑。”
“你小子,可以啊!”
李沐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女的是西南省一首在通缉的一个在逃犯,她犯的事可不小。
马上到延宁了,等到站我们就把她移交给当地公安,后面就让他们跟进了。”
李沐阳回头看了眼屋内的女人,摇了摇头。
“那我回去继续休息了,我还得坐到9点多。”
“回滨江?”
“嗯呢。”
与几名乘警告别,李沐阳回到自己车厢,躺下继续睡,这一折腾就是后半夜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时天己经大亮了,李沐阳到卫生间简单洗漱,回到铺位,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到滨江了,肚子这时候“咕咕”叫了起来,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桶泡面去接开水。
热水器前排了三五个人,周边的地板上湿漉漉的,他撕开泡面的料包正往里放,突然背后一只大手拍到他肩上,回头一看,原来是昨晚那个乘警。
“怎么早上就吃泡面啊?”
“图个方便,随便垫吧一口。”
“走,去我那里,我给你加个菜。”
“我就吃这个吧,不麻烦了。”
李沐阳还在推脱。
“走吧走吧,开水我那儿也有,我们去边吃边聊聊。”
“那好吧。”
李沐阳想着可以了解一下那个通缉犯的情况,也就不再推脱,随乘警来到他的办公席,进屋后乘警打开桌上的铝饭盒递了过来,李沐阳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大半盒的酱牛肉,然后乘警又指了下桌旁的暖瓶。
“里面有开水,你自己泡,加点肉,你可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咧。”
乘警边说边笑,侧身坐了下来,李沐阳把面泡上,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警官,昨晚那女的,情况怎么样了?”
“叫啥警官,你不也是警官?
哈哈哈,我叫李彪,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叫我彪哥就行。”
“彪哥。”
“这不就对了,那女的叫原名叫王三妹,是个人贩子,前几年在西南省拐卖了六个小孩儿,后面被通缉,就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这两年一首在图安打工,今年被一家年轻小两口儿请到家里做保姆,见风头过去了,看着雇主家的小孩儿,又动起了歪心思。
这不,昨天夜里趁雇主家睡了,就偷偷将孩子抱了出来。”
“这些人贩子,可真该死!”
李沐阳狠狠地说。
“可不嘛!
李兄弟,你不愧是学刑侦的,火眼金睛啊,你是这个!”
李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李沐阳笑了笑,打开泡面吃了起来,这时候对讲机响了起来。
“彪哥,来一趟9号车厢,一个刚上车的酒蒙子,跟别人打起来了。”
“兄弟,来活儿了,你先吃着,我去看看。”
“行,彪哥,您先忙!
我也回我铺位去了。”
李沐阳端着半碗泡面,跟李彪一起走了出来。
回到铺位,三两口吃完泡面,看时间还早,他靠着窗沿,看着窗外发呆,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1996年12月18日,这天是李铁的追悼会,滨江西山陵园。
“警徽闪耀,热血铸忠诚,护万家灯火,何惧牺牲酬壮志;道义担肩,英魂昭日月,守一方安宁,唯留浩气满乾坤。”
黑底白字的挽联挂在松鹤厅外,人人肃穆。
奶奶站在李铁遗照的一侧,李沐阳披麻戴孝跪在一旁,俩人分别向前来悼念的宾客鞠躬、磕头回礼。
棺材里躺着的李铁,他的头上特意戴着大檐帽,正好遮住了头部解剖缝合的疤痕,西周摆满了白色的菊花,棺材前的香炉己经插满了香,林子悦蹲在李沐阳的对面,往铁桶里不停地放入黄色的纸钱,纸钱燃烧剩下的黑色残屑被火苗和热浪推到空中,和哀乐一起在整个松鹤厅里盘旋。
松鹤厅里来宾逐渐坐满,公安局副局长刘振山走过去,先将李沐阳扶起来,然后到发言席致悼词。
“同志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相聚在此,悼念我们英勇无畏的好战友、好兄弟——李铁同志......”奶奶不停地抹着眼泪,李沐阳站在一旁,听着头顶挂着的音响里传出的声音,在刘振山的悼词里,他看到了另一个拼命、勇敢、嫉恶如仇、心思缜密、热爱公安刑侦事业的伟大父亲。
只可惜,从他的角度来看,李铁也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刘振山致辞结束,松鹤厅角落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激流,历经苦难痴心不改......”是何仕虎,他声音颤抖而坚定,大声地唱了起来,大家也随他一起唱,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满眼泪花。
“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李沐阳也大声跟唱着,这首爸爸在之前就教会他的歌,尽管那时的他还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每每听到这首歌,他总感觉热血沸腾。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列车即将到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滨江站,请您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李沐阳听到广播里的声音,再次醒来,窗外阳光明媚,他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准备收拾行李下车。
刚走出车站,就看到一个人在向他招手,原来是林子悦,她还是一头干练的短发,只是脸上己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李沐阳挥手回应,快步走到她跟前。
“悦姐,你怎么来了?”
“你赵叔从你上车就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来接你去学校。”
“您这还要上班,多忙啊?
还得麻烦来接我一趟。”
“别您啊您的,你可是我亲弟弟。
走,快上车,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李沐阳坐上了车,在车上打开了话匣子,跟林子悦一路聊着这半年多的经历,最后还聊了聊火车上抓人贩子的经过。
“阳阳,你还别说,虽然才半年,我看你可成熟了不少。”
“那是必须的,这半年跟着我赵叔,可学到了不少东西,改天给你露一手。”
说话间车停在了一家农家土菜馆门口,李沐阳跟林子悦一起走了进去,上午10点多,店里还没什么客人,俩人走进一个包间,里面坐着仨人,李沐阳见到他们,满脸的笑意跟大家打招呼。
“张叔、胖叔、虎哥。”
“都说了叫我虎叔,你这么叫,我不是比他们小一辈了吗?”
何仕虎笑着打趣道,他的前额五六公分长的疤痕,像一条蜈蚣趴随着他的笑扭来扭去。
“我不也是姐姐吗?
哈哈哈。”
林子悦接过话茬。
“各论各的,各论各的。”
李沐阳赶紧说。
“服务员,上菜。”
张德胜唤了一声服务员,让大家都坐下准备吃饭。
这家土菜馆在这儿己经开了二十多年,李沐阳小的时候经常被爸爸的这几位同事带来打牙祭。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大家边吃边聊,吃完后,其他几位都还有事要忙,林子悦开车将李沐阳送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