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具离奇死亡的尸体、谢砚辞意味深长的暗示,还有陈墨年反常的阻拦,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
腰间的铜鱼符突然硌得生疼,她下意识伸手按住,却摸到怀中那张被攥皱的字条。
“红莲毒,三年前”六个字仿佛烫在掌心,让她想起父亲被押赴刑场那日,也是这样潮湿黏腻的天气。
“沈评事!”
周捕头踩着积水匆匆跑来,玄色捕快服下摆沾满泥浆,“刑部今早封锁了醉仙楼,连后厨的泔水桶都让人运走了。
我好不容易从禁军张校尉那儿打听到,死者尸体被裹着黑布送进了宫,马车车辙印朝着椒房殿方向。”
沈明棠瞳孔微缩。
椒房殿是太后的居所,死者身份必然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正欲追问,忽闻谯楼传来梆子声,抬头望见陈墨年的贴身小厮举着油纸伞立在仪门处,青灰长衫下摆还在滴水。
“沈大人,大理寺卿有请。”
小厮垂着眼帘,声音压得极低,“说是宫里刚递了加急文书。”
穿过九曲回廊时,沈明棠注意到廊下的灯笼都换了素白灯笼穗。
陈墨年的书房飘出浓重的艾草味,她推门而入,正撞见恩师将一封密函投入炭盆。
跳跃的火苗舔舐着素笺,隐约可见“均田令”“西南”的字样。
“师父,昨夜的案子......”“明棠。”
陈墨年突然转身,案头摊开的《洗冤集录》倒扣着,朱砂笔还在砚台中晕染,“陛下旨意己下,醉仙楼命案交由刑部彻查。
大理寺只需严守本职,莫要越俎代庖。”
他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沈明棠儿时为他系上的平安结。
沈明棠攥紧腰间佩刀,指甲在刀鞘上刻出月牙形的痕迹:“可是死者指甲缝里的红莲毒......”“住口!”
陈墨年猛地拍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卷宗上,“有些真相,不见天日才是对活人最大的慈悲。
你既入了这公门,就该明白——”话音戛然而止,他抚过案头摆放的沈明棠及冠时的谢师帖,语气突然变得沙哑,““有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陛下既然下令交由刑部,必有他的考量。”
沈明棠咬了咬下唇,心中满是不甘。
她忽然想起谢砚辞的邀约,犹豫片刻后说道:“恩师,学生今日想去城西拜访一位故友,不知可否告假半日?”
陈墨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早去早回,切记,莫要多管闲事。”
巳时三刻,悦来客栈二楼雅间。
沈明棠推开雕花槅扇,扑面而来的茶香混着龙涎香。
谢砚辞正用银匙搅动鎏金茶炉,青烟袅袅中,他月白长衫上的暗纹若隐若现,竟是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沈评事对时辰倒是精准得很。”
他指尖轻叩茶案,青瓷盏里的碧螺春泛起涟漪,“尝尝这明前龙井,特地从杭州漕船运来的。”
沈明棠隔着桌案坐下,目光扫过几案上的青玉算盘和牛皮账簿:“谢公子约我,是想聊账本还是毒理?”
谢砚辞低笑出声,从檀木匣中取出个琉璃瓶,暗红粉末在日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这是西南苗疆的‘血莲蛊’,中者心脏会像莲花般绽开。
三年前工部侍郎暴毙案,仵作只当是急病,却不知......”他突然倾身靠近,沈明棠闻到他衣摆上淡淡的雪松香,“那侍郎的夫人,正是现任刑部尚书的嫡亲妹妹。”
“你想说什么?”
她抬头盯着他,闪过一丝探究。
谢砚辞凝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我查过,当年负责查办此案的,正是如今的刑部尚书——赵大人的父亲。
而昨夜的死者,是均田令推行的主要支持者之一。
沈评事,你就不好奇,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沈明棠冲到窗前,只见街角处,刑部衙役正粗暴地将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塞进囚车。
那乞丐脖颈处有道新鲜的刀伤,染血的衣襟下露出半截玉佩,正是醉仙楼的样式。
“替罪羊罢了。”
谢砚辞倚在窗边,折扇轻点乞丐囚车,“刑部不过是想赶在明日早朝前结案。
你可知今早城门贴出的告示?
说是那乞丐因偷窃被掌柜训斥,怀恨在心投毒杀人。”
沈明棠握紧窗棂,指甲几乎掐进木头:“他们在掩盖什么?”
“自然是不想让人查出死者与均田令的关联。”
谢砚辞摊开一卷泛黄的舆图,西南边陲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标记,“沈国公当年主张开发西南盐矿,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而如今的‘均田令’,不过是二十年前那场博弈的延续。”
话音未落,楼梯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明棠瞬间抽出袖中银针,却见谢砚辞不慌不忙地将琉璃瓶收入暗格,同时掏出块刻着听风楼徽记的木牌塞进她掌心。
“公子!
老爷派人来催,说是宫中急召!”
小厮气喘吁吁地撞开门,“还有,太子太傅府刚传出消息,三日前走失的小公子找到了,只是......”谢砚辞神色微变,迅速将舆图卷起:“沈评事,后会有期。
记住,子时三刻去西市当铺,找掌柜要‘陈年普洱’。”
他转身时,腰间的螭纹佩擦过桌角,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白痕。
沈明棠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几案上留有半枚朱砂指印。
那形状,竟与昨夜死者指甲缝里的结晶纹路一模一样。
窗外的日头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一场更大的风雨,似乎正在酝酿。
沈明棠摸索着手中的木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