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718分，省状元，
清华的招生办老师当天晚上就提着果篮和协议敲响了我家的门。我爸当场笑得合不拢嘴，
激动得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颤抖。他大手一挥，
在全市最顶级的酒店订了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宴请所有亲朋好友，主题是“状元及第，
鹏程万里”。宴会上，我爸穿着一身崭新的定制西装，满面红光地穿梭在宾客之间，
手里的茅台几乎没停过。他是我见过最意气风发的男人，仿佛他才是那个考上清华的人。
“老林啊，你这儿子可真是给你争光！状元啊！咱们市多少年没出过了！”“是啊，
多亏了你这个当爹的。听说你为了儿子读书，在学校旁边买了十套房？我的天，这手笔，
这父爱，感天动地！”我爸端着酒杯，哈哈大笑，
声音洪亮得整个宴会厅都能听见：“哪里哪里，都是为了孩子！只要他能考上清华，
别说十套房，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想办法给他摘下来！”掌声和喝彩声雷动。
我坐在主桌，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仿佛帝王般的父亲，
内心却是一片麻木的平静。从高一开始，我爸就把我送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并且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在我学校周围的三个不同小区，陆续买下了十套房子。
他的理由是，要让我绝对安静，不受任何打扰。一套我自己住，一套请最好的保姆住，
一套请各科名师轮流来给我补课住，剩下的七套，全部空着。“儿子，这七套房是防火墙！
我把上下左右的邻居全都买空了，保证你学习的时候，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给老子考上清华就行！”三年来，
我就像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真空罩里。
我的世界只有书本、试卷和父亲那双充满期待和压力的眼睛。他辞掉了工作，全职监督我。
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叫我起床，晚上一点监督我睡下。他掐着秒表计算我吃饭的时间，
吃饭时还要给我播放英语听力。所有人都说我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为了我，他付出了所有。
我也曾这么以为。我拼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为了不辜负他的“牺牲”。此刻，
我穿着他为我挑选的、价值不菲的西装，像个精致的木偶，坐在他一手操办的庆功宴上，
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酒过三巡，气氛推向了高潮。我的继母，那个只比我大十岁的女人，
端着酒杯，笑靥如花地走到我爸身边，柔声说：“老公，你看小哲现在出息了，
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小宇的未来了？”小宇是她带过来的儿子，今年刚上初中，
成绩一塌糊涂。我爸搂着她的腰，大着舌头说：“当然！我林家的种，还能差了？
等小哲去北京报到了，那十套学区房，我直接过户五套到小宇名下！
让他也沾沾他哥的状元气！以后也给我考个清华北大！”“真的吗老公？你太好了！
”继母惊喜地尖叫起来，抱着我爸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周围的亲戚立刻开始起哄。
“林哥大气！”“小宇有你这样的继父，真是好福气啊！
”“那可是五套黄金地段的学区房啊，一步到位了！”我坐在原地，端着果汁杯的手，
微微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点闷，有点喘不过气。
宴会结束后，回到家，我爸因为喝多了，一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继母和小宇忙着照顾他，
给他端水擦脸。我独自回到房间，打开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烫金的两个字，
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我曾以为这是我用三年血汗换来的荣耀，但现在，
它好像变成了一个笑话。第二天一早，我爸酒醒了。他把我叫到书房，
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小哲，录取通知书拿到了，下一步就是选专业。
我已经给你看好了，就清华的光华管理学院，学金融。出来就是进投行，年薪百万起步，
以后能帮你弟弟，也能让你王阿姨过上好日子。”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我看着他，
平静地问：“爸，昨晚在宴会上，你说要把那十套学区房过户五套给小宇，是真的吗？
”我爸愣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哦，那个啊。你王阿姨提了好几次了，
我喝了点酒，就答应了。怎么了？”“没什么。”我垂下眼睑，
“我以为……那些房子是给我准备的。”“给你准备的？”我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嗤笑一声，“你一个学生，你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再说了，那房产证上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想给谁就给谁，还需要跟你报备？”他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皮肤。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告诉所有亲戚朋友，
是为了给我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你说，那是你为我付出的。现在我考上了，
这些‘付出’就要被收回，送给别人了？”我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那目光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失望。“林哲，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质问我吗？”他冷冷地说，“我供你吃，供你穿，给你请最好的老师，
给你买最好的房子，让你成了省状元！你现在考上清华了，翅膀硬了，开始跟我算账了？
”“我没有算账。”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什么事？
”“你为我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放肆！”我爸猛地一拍桌子，
霍然起身。他双目圆睁，怒视着我，因为愤怒，额角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林哲！
你读了几年书，读得连孝道都忘了吗？我不是为了你，难道是为了我自己？我一把年纪了，
图什么？我不就是图你能有出息，能光宗耀祖吗！
”“光宗耀祖……”我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无尽悲凉和嘲讽的笑。我爸被我的笑激怒了，他指着我的鼻子，
厉声呵斥：“你笑什么！你觉得我说的可笑吗？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你能考上清华？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告诉你，别说五套房，就算我十套房全都给你弟弟，
那也是我的自由！你没有资格说一个不字！”继母闻声赶来，
一进门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她立刻扑到我爸身边，抚着他的胸口，
一脸关切地说：“老公，消消气，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小哲也是，你爸爸为你付出了多少，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伤他的心呢？”她转向我，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哲啊，你弟弟还小，
你当哥哥的，就该多让着他。那房子在你爸名下，他想怎么处理都是应该的。
你马上要去北京读大学了，以后前途无量，何必计较这几套房子呢？
”真是贤妻良母的好做派。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看着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原来，他们才是一家人。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一字一句地开口：“好。房子是你的，你想给谁，是你的自由。”我爸的脸色稍稍缓和。
继母也松了口气，对我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我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么，我的未来，
我想学什么专业，去哪里上大学，也应该是我的自由。
”我爸的眉头瞬间又拧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意思就是，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薄薄的，却承载了我三年青春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他面前，
“我不去光华，我不学金融。”“胡闹！”我爸的火气又上来了，“专业的事我说了算！
你懂什么金融？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平静地迎着他的怒火，“我喜欢的是物理，我想去物理系。或者，我根本就不去清华。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书房里轰然引爆。“你说什么？！”我爸的声音陡然拔高，
尖锐得刺耳，“你再说一遍！不去清华？林哲，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为了让你考上清华，
我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血吗！”“你花了多少钱，我可以以后工作了，慢慢还给你。
你费了多少心血……”我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你费的心血，
是想把我打造成一个让你在人前炫耀的工具，一个能为你和你新家庭牟利的机器。爸，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的就是最好的！”他咆哮着，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我能害你吗？物理？
学物理能当饭吃吗？能挣大钱吗？能给你弟弟铺路吗？你太让我失望了！自私！你太自私了！
”“自私？”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的可笑。究竟是谁自私？
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和虚荣心，将儿子的人生彻底规划好的父亲？
还是那个只是想选择自己喜欢专业的儿子？“爸，我们来算一笔账吧。
”我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神情平静得可怕。“三年的补课费，一共是127万。
这个账单王阿姨那里应该有。三年来，保姆的工资，水电费，生活费，算80万。
至于那十套房子，当初买的时候，你说的是为了我。现在看来，这是一笔投资。过去三年，
这里的房价涨了将近一倍，你净赚了三千多万。所以，房子这笔账，算不上是为我付出，
是你自己投资眼光好。”我每说一句，我爸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继母站在旁边，
脸色也变得青白交加。“所以，我欠你的，是207万。我会给你打欠条。从今天起，
我会去打工，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解决。这207万，我会分期还给你。十年，
或者二十年，直到还清为止。”“你……”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还有，”我看着他，继续说，“你所谓的人情，你的面子，
你的光宗耀祖，对不起，我还不了。那是你的欲望，不是我的责任。”“你这个逆子！逆子！
”我爸终于爆发了，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我砸了过来。我没有躲。厚重的玻璃烟灰缸，
狠狠地砸在我的额角。瞬间，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世界有片刻的安静。
继母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我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满手的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看着我爸，他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举着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但立刻就被更深的愤怒所取代。“你……你还敢瞪我？你这个白眼狼！我打死你！
”他又想扑过来。继母死死地拉住他：“老公，别打了！会出人命的！”“让他死！
我没他这个儿子！”他疯狂地挣扎着。我站起身，鲜血顺着我的下颌线，一滴一滴，
落在崭新的白色衬衫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我没有哭，也没有喊疼。
我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我叫了他十八年“爸爸”的男人，
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疏离。我笑了。带着血，我笑了。“够了。”我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冰冷的电弧，瞬间让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我爸停止了挣扎，继母也松开了手，
他们都惊愕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满脸是血，却在笑的怪物。“这笔账，不用算了。”我说，
“养育之恩，大过天。我还不起，也不想还了。”我拿起桌上那份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我用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换来的，是父亲炫耀的资本，是继母和弟弟未来的保障。
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我把它举到面前。然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你的荣耀，
你自己留着吧。”说完，我两手用力。“嘶啦——”那张承载了太多东西的纸，被我从中间，
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我还像个失血过多的人。
继母则用手死死捂住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愤怒。我能读懂她眼神里的愤怒。
我撕碎的不是一张纸，是她和她儿子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那五套唾手可得的学区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