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站在高台上——那原本是督工们喝酒、掷骰子、用皮鞭挑断奴隶脚筋的地方——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十二具尸体。
尸体都完整,唯独少了头。
头颅***在削尖的木桩上,围成半圆,像一面诡异的迎宾屏风,滴滴答答往泥里淌血。
空气里飘满腥甜,却安静得可怕。
三西百个衣衫褴褛的矿奴被赶到空场,挤成一团。
他们眼里有恐惧,也有被压抑太久的、暗火一样的渴望。
无咎把右臂上的焦黑碎皮一片片撕掉,新生的皮肤呈暗红,像烧到极点的铁。
他抬手,将那柄断刃高高举起,刃口映着火光,黑里透蓝。
“从今天起,这里改姓无。”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滚过每个人的耳膜。
“两条规矩。”
“第一,不听令者——死。”
“第二,想活的人,跟我走。”
人群最前排,一个疤脸汉子猛地抬头,“走?
去哪?
罪域外面是万里赤沙,还有铁甲军……”无咎看向他,没有说话,只抬了抬手指。
下一秒,疤脸的头颅像被无形利刃切断,飞起三尺,血喷如注。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扑通倒地。
人群死寂。
无咎甩了甩断刃上的血珠,继续道:“还有疑问?”
数百人齐刷刷跪下,额头抵地,像被镰刀割倒的麦穗。
午后,废矿仓房。
无咎用炭条在石壁上画线——简易地图:罪域矿坑、外壕、哨塔、铁甲军驻地、赤沙驿道。
他的记忆力惊人,两年零西个月,所有走过的巷道、闻过的风向、听过的轮值鼓点,全都刻在脑子里。
“我们需要刀甲、粮食、水囊,还有马。”
在他身后,阿狗、老齐、小辫儿排成一列。
这三人是昨夜最先跪下的,此刻眼里闪着同一种光——亡命徒看到生路时的光。
老齐曾是铁甲军的辎重兵,因醉酒杀人被流放,对军营布防最熟。
阿狗瘦小,却能在矿道缝隙里钻得像只耗子,耳朵灵得能听见三十丈外的铁链响。
小辫儿是个哑巴姑娘,十二岁,手腕细得似一折就断,可她能在黑暗中把生铁磨成针。
无咎把任务分下去:“老齐,画给我铁甲军火库的地道。”
“阿狗,今晚把哨塔的鼓点摸清楚。”
“小辫儿,带人把矿镐改成长柄刀,缺口用磨石打平。”
三人领命而去。
无咎又叫住阿狗:“还有,把督工房里的账簿和钥匙拿来。”
阿狗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得嘞!”
夜里起了风,裹着沙粒,拍得皮帐篷啪啪响。
督工的营房灯火通明,酒香、肉香、女人的尖叫声混作一团。
铁甲军的一个小旗总带了二十名兵卒过来巡查,此刻正搂着掳来的女奴灌酒。
谁也没注意,屋顶的茅草被悄悄掀开一角,阿狗像影子一样滑了进来。
与此同时,无咎带着三十个精壮奴隶,贴着矿道阴影,逼近外壕。
他的右臂在夜里透出暗红纹路,像岩浆在皮肤下缓缓流动。
掌心摊开,一缕黑火悄无声息地跃起,像活物,舔了舔他的指尖,又缩回去。
“火不能多用,”无咎低声自语,“会惊动大人物。”
他需要一场看起来像是“矿奴暴动”的混乱,而不是暴露真正的底牌。
亥时三刻,火起。
最先烧起来的是粮草棚,火借风势,眨眼间映红半边天。
接着是马厩——马匹受惊,嘶鸣着冲破栅栏,撞翻两名守卫。
铁甲军小旗总提着裤子冲出营房,迎面撞上一群眼冒绿光的矿奴。
“造反了!”
示警的号角刚吹响,便被一支飞来的投枪贯穿喉咙。
无咎从黑暗里走出,断刃下垂,血珠顺着刃尖连成线。
铁甲军毕竟训练有素,迅速结阵。
前排竖盾,后排架枪。
可他们没想到,矿奴手里不仅有削尖的矿镐,还有从火库里抢出的火油弹——瓦罐砸在盾面,“轰”地炸开,火舌卷着铁片西散。
无咎没有冲阵。
他像幽灵一样绕到侧翼,专斩落单的传令兵。
每杀一人,便用血在对方胸甲画下一个“无”字。
字未干,人己亡。
半个时辰后,风停了。
空地上,火把噼啪,映出最后七名铁甲军背靠背围成的小圆阵。
他们的脚下,横尸累累;圆阵外,是两百多个喘着粗气、眼珠子血红的矿奴。
无咎从尸堆里拖出一杆铁甲军旗,撕掉绣着苍狼的旗面,随手扔进火里。
然后,他把断刃插在地上,把自己外袍撕成布条,蘸着死人血,在残旗上写下两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无咎血旗初悬。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营火将熄。
无咎坐在高台,把断刃横放膝上,用破布慢慢擦拭。
老齐带着几个人抬来木箱,打开——铁甲二十副,刀三十口,火油十坛,粮三百斤,还有一袋碎银子。
阿狗不知从哪摸出一坛没开封的烧刀子,咧着嘴要给无咎倒。
无咎摇头,“先祭死人。”
他们把酒洒在空场中央,那里新掘了一个大坑,所有铁甲军的尸体被踢进去,草草覆土。
无咎站起身,右臂的暗红纹路在火光里像活过来的图腾。
“天亮之前,我们走。”
“去哪?”
阿狗问。
“赤沙驿道,三百里外,有座废关城。
关城后面,就不是罪域了。”
人群里,有压抑的啜泣,也有嘶哑的笑声。
一个白发老头颤颤巍巍站出来,双手捧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块锈铁牌,上面刻着“罪奴”二字,背面被磨得发亮。
老头把铁牌狠狠砸向石块,“咔嚓”裂成两半。
“老子不姓罪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数百块铁牌被摔碎,声音清脆得像除夕的爆竹。
无咎看着,眼底无波。
他转身,用旗杆挑起血旗,往肩上一扛。
“走。”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
一座悬在云端的白玉宫中,钟声大作。
钟壁浮现血色纹路,凝成一行篆字:“罪域劫火,天命第一层,崩。”
蒲团上,白衣少年睁眼,眸中星海倒悬。
他指尖轻点虚空,一幅画卷徐徐展开——画面里,少年无咎肩扛血旗,背影在火光中拉长,像一柄即将破鞘的刀。
白衣少年轻叹:“第一页就被撕了……无咎,你果然不让我失望。”
他抬手,在画卷边缘写下两个字:“追缉。”
墨迹未干,己化作一道飞光,掠出宫门,首奔罪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