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盏灯从他记事起就悬在那儿，灯罩上积着经年累月的蝇尸，像一串干瘪的葡萄。
每当电压不稳，那些阴影就会在天花板上扭动，幻化成爷爷生前常念叨的“百鬼巡游”图。
卷帘门外传来便利店自动门的电子音，二十西小时营业的霓虹招牌将红光泼进锁店，在玻璃柜台上蜿蜒成血泊似的痕迹。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老式座钟，黄铜指针卡在23:58的位置痉挛——这钟是店里最邪门的物件，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嘱咐，子时之后绝不能让钟摆见光。
此刻那些蚀刻在钟摆上的《鲁班经》残篇正在阴影里蠕动，像一群择人而噬的蝌蚪。
"叮——"生锈的弹簧门铃突然炸响，陆离手一抖，锉刀在锁芯上划出刺耳的长音。
这个点不该有活人上门，昨天刚在玻璃门上贴了"暂停营业"的告示。
他摸向柜台下的二锅头，瓶身还凝着冰镇后的水珠，却在指尖触及的刹那僵住。
地板上结霜了。
细碎的冰晶正以门缝为起点向店内侵蚀，所过之处留下蛛网状的裂纹。
陆离的右眼毫无征兆地灼痛起来，三年前被植入"判官瞳"的位置突突跳动，视野边缘渗出铁锈色的血丝。
他下意识抓起祖传的六棱锉刀，金属寒意渗入掌心——这是《锁经》里记载的法子，阳铁镇阴物。
"陆先生……"呼唤声像是从深水里浮上来，卷帘门开始有节奏地鼓动，仿佛有巨人在外头缓慢地呼吸。
铝制门板在每一次凹陷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逐渐形成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陆离注意到那些褶皱里嵌着几缕墨绿海藻，正随着门板的起伏簌簌掉落。
"本店打烊了。
"他故意将锉刀往柜台一砸，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空间里炸开回响。
这是爷爷教的规矩：活人铺面要留三分阳气。
货架上的古锁应声震颤，一柄清代的鱼尾锁竟自动转了三圈，锁孔渗出粘稠的黑液。
门外的动静停了。
陆离的后颈却骤然攀上刺骨寒意，天花板的蛛网尘埃簌簌飘落，有什么东西正倒吊着垂下来。
他屏息盯着柜台玻璃的反光，看见月白色旗袍下摆像水母触须般拂过后脑，断裂的腰部露出森森白骨，缠绕其间的不是血管而是刻满符咒的铁链。
"能开棺木上的锁吗？
"女鬼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腐烂的海腥味灌入鼻腔。
陆离猛地转身，锉刀划过空气发出尖啸，却只斩断几缕潮湿的发丝。
那具残破的躯体此刻正端坐在爷爷常坐的太师椅上，青灰色的手指按着一把缠满海藻的铜锁。
借着判官瞳的血色视野，陆离看清了锁身上的阴刻篆文——"永镇"。
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的中元节，爷爷带着他在锁店后院烧纸钱，火堆里混着把青铜钥匙，焰心诡异地泛着青紫。
老人用桃木棍拨弄灰烬，纸灰竟在空中聚成个"逃"字。
"定金。
"他伸出左手，这是《锁经》里阴物交易的规矩。
女鬼的胸腔突然裂开，爬出一只巴掌大的青蟹，螯钳夹着枚金戒指。
当啷一声，蟹壳在柜台碎裂，露出内层珍珠质的戒托。
戒指内圈刻着"周静婉1937"，边缘有细微的焊接痕迹，陆离用指甲轻轻一挑，竟弹出一卷微型胶卷。
老座钟突然发出齿轮卡死的***，鎏金钟盘渗出沥青般的黑液。
陆离想起爷爷咽气前的场景：老人干枯的手指抠进钟摆的《鲁班经》铭文，喉管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永镇锁开……千万不能让钟见光……"此刻那些黑液正逆着重力爬上玻璃罩，蜿蜒出个血淋淋的"危"字。
女鬼的身躯开始透明化，铁链拖拽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陆离知道这是子时将近的征兆，阴物要在阴阳交替的缝隙闭合前返回黄泉。
他扯下柜台下的黑绸罩住座钟，却在布料翻飞的刹那瞥见钟摆上的铭文重组成了"开锁者死"。
铜锁突然自发跳动起来，海藻碎屑如活物般蠕动。
陆离的右手不受控地抓向抽屉深处的青铜钥匙——那是三年前从爷爷骨灰盒里取出的陪葬品。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整间店铺被浪涌声淹没，咸涩的水汽浸透了他的睫毛。
"一命换一锁，这可是高利贷。
"他对着空气冷笑，判官瞳却解析出锁芯内错综复杂的机关。
二十七道暗簧，西重阴阳扣，最里层居然嵌着半片人指甲。
当钥匙转过最后一圈时，陆离清晰感觉到有东西顺着指尖钻进血管，右手掌心浮现出暗青色的"11"字样，像是某种倒计时标记。
女鬼在消散前突然指向戒指："地契在……"警笛声撕裂了尾音。
卷帘门被液压钳粗暴破开，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踏着满地碎铝片走进来，左手缠绕的银链在地面拖出焦痕。
"第七分局，苏九。
"证件甩在柜台上时，陆离注意到她的锁骨处纹着枚铜钱大小的锁印，正与女鬼残留的因果线共鸣。
"非法处理殡葬用品？
"陆离用脚尖将装海藻的垃圾桶踢到柜台下，"阿sir，我这儿可是正经锁匠铺。
"苏九的风衣下摆无风自动，露出缠满小腿的符咒绷带。
她突然伸手按在玻璃柜台，那些女鬼留下的水渍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中浮现出民国洋楼的虚影，门牌上赫然写着"西马路13号"。
"上个碰周家地契的人，尸体在黄浦江泡成了筛子。
"她的指甲抠进柜台裂缝，"你爷爷没教过你，有些锁开了会要命吗？
"陆离捻着金戒指轻笑，余光瞥见座钟的黑绸正在渗血。
当苏九的银链缠上他手腕时，判官瞳突然暴起血光，两股力量对撞的刹那，货架上所有古锁齐齐炸开，三百年的阴气如洪水决堤。
在意识消散前的瞬间，陆离看见苏九锁骨处的锁印裂开细缝，钻出一截刻着《锁经》的青铜钉——与他掌心倒计时刺青的纹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