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烬灰昭胤三十七年冬,诏狱。沈烬数到第七百三十九滴水声时,
铁门铰链发出锈蚀的嘶鸣。月光从气窗斜劈而入,照亮她腕间镣铐——精铁所铸的环扣内侧,
隐约可见天工坊贞明四年制的阴文,那是先帝改革军械时的年号。
“沈氏女接旨——”宦官抖开的明黄绢帛上,凤栖印鉴泛着诡异的靛青色。
沈烬盯着印泥边缘的龟裂纹,这是掺了北境雪水的特征。三日前父亲被拖出刑堂时,
官靴底沾着的正是这种泛蓝的冰碴。“……着沈氏女入摄政王府为妾,以赎其罪。
”粗麻孝服兜头罩下的瞬间,她佯装踉跄扑向狱卒。染血的指甲擦过对方护腕,
刮下一层暗红碎屑。借着气窗微光,碎屑在掌心显出晶状棱角——漠北朱砂岩,
长公主炼丹房***的原料。“罪女谢恩。”她伏地叩首,舌尖抵住齿间蜡丸。
这是兄长战死前送来的最后一封密信,蜡封上还留着狼牙咬痕。
————————————三日后·,摄政王府。铜漏滴答声里,沈烬的珠帘随步摇晃,
九十九颗东珠撞在鎏金蟒纹屏风上。萧凛执起缠着红绸的秤杆,
却在触及珠帘时陡然翻转——寒铁打造的杆头直指她咽喉。“夫人可知,
这秤杆本该用来挑盖头?”他的鎏金护甲擦过她颈侧,勾断三根珠串,
“但现在……“”断裂的珍珠滚向殿角青铜獬豸香炉,惊起袅袅青烟。沈烬反手抽出银簪,
簪尖抵住他玄色腰封:“殿下用刑部量罪的官秤作婚仪,倒是应景。
”她的余光扫过秤杆刻痕,那“贞明七年制”的铭文,正是父亲被诬通敌案的起始之年。
萧凛忽然旋动秤杆尾端,獬豸香炉双眼迸出火星。烟雾中浮现北境舆图幻影,
粮仓位置正被朱砂圈改。沈烬嗅到硝石燃烧的气味——这是沈家军传递密讯的“燧影术”,
唯有嫡系知晓。“三月初七,雁回关。”他的护甲划过幻影中的雪山,
“沈姑娘用三百斤火药炸开的冰道,如今成了私运朱砂岩的密径。”窗外风雪骤急,
萧凛玄色婚服上的金蟒在烛火中游动。他忽然擒住她手腕,
指腹摩挲着虎口旧疤:“三年前雁回关雪崩,沈姑娘用火药炸开冰层时,可曾想过今日?
”沈烬的簪剑刺破他袖口,狄戎纹样的里衬露出半角:“殿下这通敌的证据,
倒是比沈家更确凿。”转身端起案上的合卺酒,酒水在翡翠杯中漾出血色,
沈烬的簪剑擦过杯沿,簪头赤玉瞬间泛黑。萧凛倚着雕龙柱轻笑:“夫人的试毒簪,
倒是比大理寺的银针更精巧。”“不及殿下心思精巧。”她将发簪刺入桌案,簪身机关弹开,
露出中空管槽,“殿下这酒,是用昭华殿丹炉蒸的吧?漠北朱砂岩遇热则化,
混入酒中可蚀人肺腑——不知这味‘红颜醉’,可合殿下心意?”窗外风雪骤急,
萧凛玄色婚服上的金蟒在烛火中游动。萧凛握住她斟酒的手,就着她掌中杯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时,颈间银链勾出枚狼牙,正与沈烬怀中蜡丸的齿痕契合。
“夫人不妨猜猜……”他唇色泛紫却笑意更甚,“为何本王饮了三年毒酒,还能活着娶你?
”沈烬的指尖触到他脉搏,瞳孔骤缩——这跳动的频率竟与“地龙吟”引线燃烧时相同。
烛火劈啪作响,沈烬旋身甩出嫁衣广袖。金线缠住床柱机关,
十二枚淬毒银针擦着萧凛耳际钉入屏风,惊起暗格中成群的铁蛾。“沈家金缕针?
”萧凛剑鞘击地,震开脚踏下的翻板陷阱,“夫人在新婚夜摆出『千机阵』,
是想验验为夫的身手?”沈烬扯落红帐,露出后方铜镜上的血字——“寅时三刻,昭华殿”。
那是她用胭脂混着硝石写的,遇热则显形。“殿下既然要唱戏,不妨把面具戴稳了。
”她将烛台掷向铜镜,火光中映出萧凛背后暗卫的刀光,“让你的凤羽卫退下,
否则明日京城传的便是摄政王死于新婚夜的艳闻。”萧凛突然揽住她腰身,
踢开青砖下的暗道。坠落时沈烬的金线缠住他手腕,在玄铁护甲勒出深痕。潮湿的甬道里,
他掌心的狼牙坠划破她衣袖,露出臂上沈家军火纹刺青。“三年前雪夜,
夫人就是用这刺青为信,让令兄开闸放粮。”他的气息喷在她耳后,“如今刺青犹在,
沈家军旗却成了通敌罪证。”沈烬的银簪抵住他心口,
簪头赤玉映出壁上“武德九年”的铭文——正是先帝命沈家改制兵器的年份。
暗道尽头传来机括声,三千把未开锋的陌刀在黑暗中泛着冷光。萧凛松开她后退三步,
玄氅扫过壁灯机关。暗道穹顶裂开缝隙,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沈烬趁机翻上横梁,
嫁衣金线在月光下折射出北斗七星的光斑。“王妃若想看《火器图谱》,何必等到夜半?
”萧凛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他手中抛接着半卷残书,正是沈烬在婚宴上盯了许久的典籍。
沈烬瞳孔收缩——那书脊红绳的编法,分明是自己十四岁独创的九连环结。
她突然挥出袖中霹雳弹,烟雾弥漫间夺过书卷,却发现内页被替换成北境流民名册。
“三年前雪崩救下的六万人,如今都在长公主的『尸傀营』。”萧凛的剑鞘抵住她后腰,
“夫人猜猜,他们更恨沈家还是皇室?”————————————夜半,藏书阁。
子时的梆子敲过三巡,沈烬听着廊下侍卫换岗的脚步声。当最后一道铁甲声消失在东跨院,
嫁衣红绸掠过梅枝,抖落的花瓣混入满地积雪。三更的梆子混着打更人咳嗽声,
在游廊折成三叠。沈烬的嫁衣逶迤过青砖,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阁楼“璇玑锁”的铜纹是二十八宿图,角宿星位残留着松烟墨痕——父亲批注古籍时,
总爱在角宿处标记重点。暗处忽有玄氅翻动。萧凛从梁上飘然而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朱砂。
他身后展开的北境舆图上,赫然留着新鲜墨迹——正是沈烬父兄惯用的松烟墨掺靛青粉配方。
“夫人好身手。”沈烬旋身避开坠物,金线缠住的半截断箭上,
箭杆缠着大食国进贡的金蚕丝。萧凛把玩的铁丸突然炸开,硝烟中显出的微雕地图上,
“雁回关”三字正渗出血色。“令尊改良的‘子母雷’确实精妙。
”他指尖抚过微雕上的凹痕,“只可惜藏在军械库地道的三百枚,被改成赈灾粮仓的镇石。
”沈烬的指甲掐入掌心,忽然嗅到铁丸上的槐花蜜味——这是兄长处理火药防潮的秘方。
她猛地扯过萧凛手腕,在他虎口处看到相同的灼伤疤:“三年前雪夜送粮的黑衣人,是你?
”萧凛反手将她按在书架上,北斗星图硌得她脊背生疼。他呼吸间带着苦药味,
低声笑道:“夫人现在才认出救命恩人?”————————————次日,军械监废墟。
五更鼓敲响时,沈烬已在废墟中翻找半个时辰。焦土混着晨露沾湿嫁衣,
她在断墙下摸到个铜匣——正是兄长装火器图的机关匣,
锁眼处的狼头刻痕与她怀中钥匙完美契合。“夫人漏看了这个。”萧凛的声音惊起寒鸦。
他倚着半截梁柱,掌中抛接着另一枚铜钥,“令兄临终前说过,这匣子需两把钥匙同启。
”沈烬突然将铜匣掷向火堆,烈焰中迸出数百铁蛾。鳞粉在空中拼成北境布防图,
其中三处关隘被朱砂圈改,正是她当年炸开的冰道。“殿下好手段。
”她碾碎沾着鳞粉的指尖,“连沈家军传递密讯的『铁蛾阵』都能仿造。”萧凛突然咳出血,
银蓝血珠坠入焦土:“不是仿造……三年前冰道爆炸那夜,是本王替你收拾的残局。
”————————————北境粮仓,子时密谋。阿卓的骨刀劈开第七个麻袋时,
冰碴溅上少年流民皴裂的脸颊。孩子突然拽住他皮袄下摆:“阿卓哥,税吏的马队绕回来了!
”檐角铜铃在朔风中发出闷响,阿卓跃上粮仓横梁,透过气窗看见火把长龙正逼近。
最前头的税吏手持镶金马鞭,
鞭梢缠着的银丝在月光下泛青——那是长公主府死士特有的“青蛇鞭”。
“把硝石粉撒在东南角。”他低声吩咐,骨刀在柱面刻下三道波浪纹,“带孩子们从鼠道撤,
按少将军教的法子布绊马索。”少年哆嗦着掏出陶罐:“可…可沈姐姐信上说,
要留着炸山引水......”阿卓抓了把硝石粉按进少年掌心:“现在它们要救你们的命。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火纹刺青,“记住,沈家军从不用火器杀百姓。
”————————————昭华殿,寅时惊变。云岫的银针即将刺入承浆穴时,
女帝忽然攥住她手腕。九鸾镯上的金丝嵌入皮肉,血珠顺着鎏金凤纹滴入药碗。“你这手法,
和萧凛生母当年如出一辙。”女帝的护甲刮过云岫颈间胎记,
“连这假胎记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云岫袖中滑出半枚玉珏,
正是狻猊香炉暗格里取出的信物。玉珏遇血泛出幽光,
映出女帝瞳孔骤缩:“先帝的龙凤珏怎会在你手里?
”“陛下可还记得贞明二十三年的上元夜?”云岫将玉珏浸入药汤,
汤面浮现萧凛幼时的画像,“您用这珏换了碗堕胎药,却不知太医令早被沈将军收买。
”更漏突然炸裂,水银泻地凝成北斗阵。云岫趁机将蜡丸塞入女帝枕下,
蜡封上的狼头图腾正与萧凛后颈印记吻合。————————————摄政王府,寒潭暗涌。
沈烬的银刀停在萧凛第三根脊骨处,
刀尖挑起的皮肤下隐现青紫脉络:“殿下这蛊毒已入膏肓,每月月圆需以硝石镇痛。
”萧凛反手扣住她腕脉,将人拽入寒潭。水面凝结的冰晶刺破嫁衣,
露出她腰间的火药囊:“夫人不妨猜猜,这寒潭为何遇硝石成冰?
指甲掐进他肩胛旧伤:“因为潭底埋着沈家军的“寒铁匣”——三年前我亲手埋的镇北之物。
”水雾突然翻涌,萧凛扯开潭底锁链,拽出个青铜匣。匣面烈阳纹与沈烬虎符严丝合缝,
内里却空无一物,唯有匣底刻着:“甲字粮仓,癸水位”。“令尊临终前说的“雷鸣护佑”,
●◆■★是这个意思。”萧凛咳出血沫染红冰面,“粮仓地底的“子母雷”,
根本不是杀器......”-————————————司制房,血色胭脂。
沈烬的金线缠住井轱辘时,暗处突然射来三支袖箭。她旋身避开,箭簇钉入井壁,
露出中空的箭杆——里面塞着的正是北境“金城粟”。“第三个女史,第七粒毒粟。
”萧凛的剑尖挑开尸身发髻,取出枚带血铜管,“夫人可知这“雨后天青”釉,
需用活人血祭?”沈烬将银簪插入女史耳后,
挑出半截蛊虫:“长公主在炼“人皿”——用活体培养火毒,再借胭脂盒送入各宫。
”她突然扯开萧凛袖口,“就像殿下这“青鬼毒”,根本不是来自诏狱!
”井底突然传来闷响,三百只铁蛾破水而出,鳞粉在空中拼出皇陵密道图。
萧凛挥剑斩落蛾群,却见沈烬已顺着井绳滑入深处——那里正躺着第四具女史尸身,
手中攥着沈家军虎符残片。-————————————戌时,东跨院交锋。
萧凛突然捏碎茶盏,瓷片嵌入廊柱三寸:“夫人若想查粮仓案,不如看看这个。
”他甩出染血的军报,正是沈烬兄长殉国那日的急件。沈烬指尖抚过“通敌”朱批,
突然撕开裱糊层——夹页里掉出半枚带齿铜钥:“这是军械监“璇玑盒”的钥匙,
怎会在你手里?更夫梆子响过五声,萧凛玄氅翻飞跃上屋脊:“子时三刻,藏书阁见。
”他甩出袖中钩索缠住西厢房梁,“若想知令兄真正死因,带上虎符残片。”子时,
藏书阁对峙。沈烬劈开第七道机关锁时,
阁内突然弥漫苦艾香——这是萧凛毒发时用的镇痛香。她挥袖扫落暗箭,
箭杆上绑着的正是北境流民求救***。“夫人来迟了。
”萧凛的声音自《火器图谱》架后传来。他手中抛接着两枚虎符残片,
身后的星象仪正指向“荧惑守心”的凶兆。
沈烬的金线缠住他脚踝:“殿下故意用苦艾香引我来,就为看这戏码?”萧凛突然掀开地砖,
露出下方冰封的密道——三百具覆甲尸身整齐排列,心口皆刻着沈家军烈阳纹。
“三年前北境雪崩,真正被天雷焚毁的是这些“赤焰军”。”他剑尖挑起尸身臂甲,
内侧刻着长公主府徽记,“令兄为保沈家清名,自愿顶了这通敌罪名。
”————————————北境,鹰嘴崖。子时的风雪如刀,
阿卓的骨刀在冰壁上刮出三道凹痕。少年流民蜷缩在岩缝中,
用体温融化硝石粉结块的陶罐:“阿卓哥,沈姐姐信上说的『地龙翻身』,真能吓退税吏?
”“当年少将军用这招救下三万流民。”阿卓将引线浸入猛火油,
麻绳吸饱油脂后泛出诡异的青蓝,“真正的爆炸不在山脚,而在……”他忽然扯开皮袄,
露出心口火纹刺青旁的新伤——那是模仿雪崩声波的“雷鸣器”造成的灼痕。
岩洞深处的青铜甬道突然传出轰鸣,三百架改良版“地听筒”同时震颤。
阿卓将耳朵贴上冰壁,听到山体深处传来规律震动——这正是沈烬信中所述,
利用冰层共振引发伪雪崩的频率。“点火!”引线燃至第七个绳结时,山巅积雪如银龙倾泻。
税吏马队陷入雪浪瞬间,阿卓的骨刀劈开粮仓地砖,
露出下方连片的青铜管道——这才是真正的“地龙吟”,将雪水引入旱地的水利机关。
————————————昭华殿,丹室。云岫的银针在辰时日光下泛起青紫,
女帝枕畔的《丹元录》无风自动。当第七缕药烟升腾时,她突然捏碎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