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刘静急忙拿起来，是刘静母亲发来的语音：“静静啊，你到了吧。路上还顺利吗？没有堵车吧？你不要怪妈妈啰唆，妈妈也是为你好啊，……”。刘静没有心情听下去，约好下午两点会面的客户，还没有到，马上就三点半了。想到早上又和父母吵了一架，午饭都没吃就赶了回来，刘静有些烦躁。喝了一大口热咖啡后，她再次拨打了客户的电话，依旧没人接听。确切说来，这是同事陈欢的客户，是一对为儿子操持婚房的老年夫妇。陈欢本以为他们不会这么快定下来，昨天就休假回老家了，可中午客户给他打电话，说下午就要来公司商谈。陈欢没辙，只得把客户托付给了刚刚回来的刘静。
陈欢和刘静是同乡，陈欢年长一岁，两人算是大学校友，只不过不在同一个校区。直到几年前，陈欢进入这家公司时，他们才算初次见面。陈欢初来乍到，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刘静是专业出身，已经工作了几年，当时的总监就安排刘静来带他入行。陈欢已经有过几年的工作经历了，虽然跨了行业，但他脑子灵活，又善于交际，很快就能自己接单了。两人同乡和校友的关系，自然比别人走得更近一些。他们也经常会对一些问题交流自己的看法，算是彼此的“红颜知己”。
陈欢来自他们县城一个普通的小村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父亲兄弟二人，陈欢父亲是老二，大爷大娘夫妇二人在一场意外中不幸去世，留下了两个年幼的男孩，陈欢父母自然地承担起了抚养两个孩子的重担。陈欢家从姐弟两个孩子，一下子变成了兄弟姐妹四个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而刘静是家里的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都是老师，成长环境与陈欢可谓天差地别。两人的价值观有着很大的不同，只不过陈欢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保持乐观心态的那一个，反而刘静对人对事经常持有悲观的心态。陈欢嫉妒刘静拥有家人众星捧月般的呵护，而刘静则羡慕陈欢从小无拘无束的自由。陈欢开朗乐观，凡事率性而为，不计得失，刘静心细敏感，做事周到谨慎，追求完美。当时陈欢刚转行到公司时，刘静就和他对职业规划的问题聊了很久。虽然这个行业入门门槛比较低，但要想发展得好，还是要有深厚的专业基础才行。陈欢不是专业出身，仅凭着热爱，就贸然闯入这个行业，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这是完全超出了刘静的理解范围的。刘静的学生时代，被学习和补习填满着，虽然她的文化课一直不太理想，但凭借着画画的特长，她顺利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成为了一名艺术生。在大学期间，刘静给老师做了很长时间的助理，充分地了解了室内设计这个行业。毕业后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从事着熟悉的行业，刘静也并没有半分陌生的感觉。刘静的前半生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顺理成章。在接触了陈欢之后，刘静的想法慢慢受到了影响，脾气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对人对事的态度，也不同了。刘静和母亲的争执，也从默默忍受，变成了顶嘴，甚至争吵。
刘静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母亲大声争吵时，母亲那惊诧的表情。那天刘静母亲给她安排了相亲见面，刘静是特意回的老家。男方是在县政府办公大厅上班的一个小职员，两人虽然有联系方式，但聊得并不多，刘静母亲正因此才着急把刘静叫了回来。两人是单独见面的，见面时，刘静差点没认出来，因为眼前这个人和精修过的证件照上简直判若两人。虽然也是穿着干净整洁的工作服，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但是皮肤黝黑粗糙，微胖，个子和刘静差不过高，站在商场门口焦急地擦汗。刘静一下子没有了继续了解的兴趣，勉强应付结束，就急匆匆回家了。刘静母亲知道女儿的态度后，一脸的不悦，责怪刘静：“静静啊，你不该冷落人家，即使谈不成对象，先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嘛。我看那小伙子挺不错的，是个研究生，家里人都在城里上班，前途不可限量啊。就比你大一岁，年龄也合适，也是马上就三十岁了，我听说他家里也很着急呢。要不你再跟人家接触接触吧？”
“我对他没有感觉，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刘静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喜不喜欢的，有那么重要吗。”刘静母亲的语气加重了，“你当初自己谈恋爱，我们也不是没有支持过，对吧。可是后来怎么样，还不是白白浪费了几年时间，把你自己给耽误了。你要是年纪轻轻的，你爱喜欢什么样就喜欢什么样的，我们也不会这么着急。你不看看你都什么岁数了，怎么还不知道抓紧呢！”
“我什么岁数啊，我抓什么紧啊！上学的时候你们不许我谈恋爱，等工作了，就谈过那么一次恋爱，我就得奔着结婚，就得奔着一辈子去了吗？我就不能有更多的选择，就不能多接触别的男人了吗！”
刘静母亲被这吼声吓住了，她从来没有听女儿这么大声地说过如此犀利刺耳的话。但只是过了短短的几秒钟，她就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叹了口气，耐心地说：“静静啊，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要独立要自由，这我也都能够理解。可是我们老一辈人的经验，你也该听一听吧。你待人接物要知道灵活变通，不能总是使着性子来。俗话说‘生的好，不如嫁的好’，这小伙子是我们这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庭背景深厚，家庭条件又好，即使处不能对象，也不能把关系搞僵了啊。……”
刘静刚开始看到母亲的表情时，心里竟有些难过，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驳斥过母亲，而且还说了些父母那一辈人羞于启齿的话。但当母亲再一次絮叨起来之后，一股无名之火再次涌上刘静心头，扔下一句“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就夺门而出了。
后来还是男方主动联系的刘静，刘静表明心意后，男方倒是大方地接受了。两人把事情说清楚后，没有了隔阂，反而交流更多了起来，也算是成了朋友。
“嗡、嗡”刘静拿起手机，又是刘静母亲的消息。此时此刻的刘静有些后悔，她教会了母亲用智能手机，只是想让母亲的生活更丰富一些，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没想到反而为母亲控制自己增加了一个工具。是啊，刘静不禁叹了口气，母亲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控制了父亲大半生，现在又来控制自己了。刘静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有点画画的天赋，于是刘静母亲就给她报了各种美术学习班。在那个普通的小县城里，大多数家长评价孩子好坏最直接的标准就是学习成绩，所以刘静一直不被认为是一个优秀的孩子。直到刘静通过艺考，上了重点大学，周围的人才猛然发现刘静母亲的睿智和远见，对她多了几分钦佩。想到这些刘静不禁感叹“母亲的远见何止于教育子女啊！”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刘静每次回忆起自己的家庭，都会对母亲有一个更深的认识。刘静母亲的座右铭大概就是那句“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在她看来，对于女人来说，一个好的归宿比什么都重要。与其像刘静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不如把心思放在如何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庭上，她也是这样做的。
刘静的父母是初中同学，八十年代那会儿教育资源还很匮乏，刘静母亲凭着初中学历，在村小学谋了个代课老师的职位。刘静父亲则是读了中专，后来有机会在县中学做初中老师。虽然算是年轻有为，但初来乍到，也只能做个代课老师，没有正式编制。刘静母亲在上学时就爱打扮，有不少的追求者，是他们班里名副其实的“班花”。刘静父亲对她一直念念不忘，工作以后迫不及待地通过同学联系上了她。当听说当年班里的那个“闷葫芦”做了中学教师，昔日的“班花”起初很惊讶。在得知同学的来意后，更多了些犹豫，她前不久刚刚相亲了一个县化工厂的学徒工，两人见过了几面，对那人的印象还不错。如果这同学再晚来两天，她就要答应人家，开始正式交往了。在得知“闷葫芦”还只是个代课老师后，“班花”眉头一皱，对中间人说“等他什么时候有了正式编制，我就跟他好”。“班花”不知道的是，此刻那个“闷葫芦”正躲在屋外的窗户下偷听。闻得此言，“闷葫芦”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去后更加积极努力地工作，半年之内，就得到了转正的机会，两人也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结婚以后，刘静母亲通过各种关系，也调到了城里的学校工作。刘静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三十来岁才有了刘静。在刘静的回忆里，父母一直都是勤俭持家的人。母亲虽然强势，但极有耐心，又讲道理，父亲也是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两人有意见分歧时，父亲总是退让的一方，母亲则凡事都冲锋在前。就这样，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走到了今天。在刘静就读高中前夕，父母倾尽家资，全款在那所中学附近置办了一处房产，让她能够方便地走读。那时的房价还很便宜，但要全额付款，也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刘静工作后不久，谈了一个当地的男朋友，老两口为了不让男方小看了刘静，又像变魔术一样为女儿在这座城市首付了一套小两居室。就在刘静住进新房后不久，那片区域的房价大涨了一波。因此，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刘静都对父母心存一份感激之情。
“嗡、嗡”，刘静拿起手机，刘静母亲开启了六十秒语音轰炸模式：“静静啊，你好好听妈妈说。咱们女人和男人不一样，一到了三十岁，青春就没了，首先面临就是生育问题。你那个小表姑，你还记得吧，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长得漂亮，谁都瞧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最后把自己给耽误了。你看现在落了个什么结果，……”
刘静无奈地放下手机，的确在父母那一辈看来，年龄确实是人生的一个重大影响因素。但是这个时代给予了每个人充分的自由，在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束缚下，女性有了更多和男性同台竞争的机会，并且在某些领域有着天然的优势。和母亲生活环境的长期差异，加重了彼此对于年龄问题的分歧。在刘静的工作环境中，一个初入职场的普通人，没有两三年的工作经验，很难迈过行业门槛，要想能打通一个行业的上下游关系，更需要个十来年的不断积累。大家都在忙着工作学习和社交，同事之间常暗暗地较着劲儿，谁也不甘落他人之后。在父母生活的小县城里，人们只会按部就班地生活，几十年如一日，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会在邻里亲戚间迅速传开。
刘静母亲说的表姑，是一个远房亲戚，都说她年轻时长得漂亮。这表姑比刘静母亲小几岁，初中辍学后就和同学一起外出打工了，一直没有着落，后来嫁了个二婚的个体小老板。那男人做建材生意，前妻是病死的，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表姑经过几年漂泊，虽然风韵犹存，但毕竟人到中年，脸上已显露疲态。她也不善生意经，婚后只能做个家庭主妇，照顾男人和孩子。后来，表姑生了个男孩，家里的生意也慢慢有了起色。可是那男人不正经，有了钱就开始在外边鬼混，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小女孩也长大懂事了，她舅舅家经常给她传表姑的坏话，说是表姑勾引了她爸爸，把她妈妈害死了才进的这个家门。后母本来就难做，表姑又是个倔脾气，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表姑忍受不了，经常和男人吵架，甚至到了动手的地步，闹得沸沸扬扬，全村皆知。表姑越来越被嫌弃，最后离婚，被扫地出门。表姑没有什么能力，也没人帮衬，离婚后只能回娘家。开始还能和父母住在一起，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老宅都归了大哥，就只能和大哥一起住了。她没有一技之长，五十来岁的人，只能出卖体力，在县城医院谋了个保洁的活儿。哥嫂都不待见她，每月挣的一千多块钱，全都得上缴，靠着平时捡的废品换些零花钱。表姑的亲生儿子跟着他爸做生意，姐姐和后妈都管得严，只能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挤出一点，偶尔接济一下自己的亲妈。
“刘静，有人找！”同事吴佳的声音把刘静拉回了现实，刘静忙应了一声，向前台走去。吴佳身旁站着一对老年夫妇，女士穿一袭墨绿色旗袍，身材苗条，头发盘着，装饰着珍珠头饰，左手里拎着一个做工考究的手提包，右手挽着男士的胳膊。男士穿一件宽松的米色布衣，深色裤子，微胖，左手插兜，右手盘着一串油亮的紫檀手串，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
吴佳朝这边一指，微笑着对二人说：“她就是刘静，你们聊吧。”说完看了一眼刘静，走去了办公区。职场上有一万种方式教会你什么叫“与人为善”，吴佳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她毕业于重点大学，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不差，刚来公司那会虽然只是个小助理，但在新人介绍会上却让大老板记住了她。她也因此对同事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似乎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即使是对带她的设计师也总是不屑一顾，交给她的工作，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拖拖拉拉，就是因为那个问题牢骚满腹。有一段时间，公司介入了一个新楼盘，每个人的工作都很繁重，吴佳也是经常加班，总是跟设计师抱怨工作忙不完。当吴佳知道带她的设计师新招了一个助理后，开心地见人就说。吴佳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了，哪承想新来的助理除了会画画施工图外，对做报价知之甚少。吴佳仗着自己是老人，对新人呼来喝去，指手画脚。经常把工作都交给新人后，自己优哉游哉地玩儿手机去了。没过几天新人找了个理由就不来了，所有的工作又都回到了吴佳手里，包括她并不擅长的画施工图的工作。在忙了两个通宵后，吴佳似乎开窍了，对谁都客气了起来。带她的设计师离职后，吴佳并没有跟他走，而是顶替了他的位置。表面上吴佳待人依旧是和和气气的，可刘静总能感觉到吴佳的一双眼睛时刻都在盯着自己。
刘静迎上前去，和来人握手：“王叔叔、张阿姨，欢迎欢迎，路上辛苦了，咱们这边聊吧。”说完把二人带进了接待室。
“叔叔阿姨，是第一次来这边吧。怕你们找不到，我刚才还特意给张阿姨打了电话，想出去接一下你们呢。”
张阿姨笑着解释说：“哎哟，小刘啊，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刚才在楼下逛了逛，没听到你的电话。我们本来早早就出门了，谁承想路上的车这个堵呦，卓卓他爸非说要再逛一逛。”转头又对王叔叔说，“老头子啊，这边还真是挺齐全的哦，真是值得逛一逛，瓷砖、家具家电、厨具卫浴，应有尽有啊！”
王叔叔在一旁应和着：“嗯，东西是挺全的，就是设计公司不太行。”
“咳、咳。”张阿姨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声音打断了王叔叔的话。
刘静听出了两人有所隐瞒，知道这个张阿姨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忙转移了话题说：“叔叔阿姨，您这边的基本情况陈欢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们也给您布置了一版平面方案和一份基本的报价单，这还有我们公司的介绍资料，您二位先看一下。”说完刘静把提前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了他们。
接过资料，张阿姨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里面是一副折叠老花镜，边戴边说：“这个啊是给我们家卓卓准备的‘婚房’，是我们老两口的老房子。之前啊，一直是出租着的。哪料到啊，我们家卓卓突然就说要结婚了。按照我们老两口的意思啊，是准备把现在住的那个大房子收拾出来，给他做婚房的。可是他呢，闲离工作单位太远，上下班堵车，说什么也不肯住过来。本来吧，卓卓他爷爷给我们留下来的那套老房子，在二环那边，去年刚刚装修过，虽然是出租用的，又小了些，但是也可以给卓卓过渡用的。哎，哪承想啊，计划赶不上变化，卓卓他爸突然就说要卖掉。呵呵，……”说到这里，王叔叔用胳膊碰了一下张阿姨，张阿姨被打断，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刘静看到这一幕，忙低头继续看电脑，装作随意地问道：“叔叔阿姨，您这边之前对装修有什么了解吗？”
张阿姨继续微笑着说：“装修嘛，卓卓他爷爷那个老房子，我们包给了一个工长，什么也没有管，所以到最后哦，到处都是问题。一打灯哦，那个墙面到处坑坑凹凹的不平整，瓷砖贴的也不平整，柜子做的也不好。所以我们就想啊，这次一定要找专业的公司，好好给我们设计设计。”
王叔叔正仔细地低头看着图纸，听到这里，抬起头说：“对，一定要好好设计设计。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我们也跑了很多家了，看了不少设计，……”
张阿姨急忙打断他说：“小刘啊，现场照片你也看过了哦，那墙皮，那厕所厨房，还怎么住得了人哦。我们家卓卓也是做文艺工作的，对品质要求高。可是他呢，工作忙没有时间，这房子急急忙忙地就要用啊，只能我们老两口忙活啦。小刘啊，我们家卓卓和陈欢的关系你也是晓得的吧，价格方面你可得给我们算优惠些哦。”
刘静看明白了，他们也一定找过其他装修公司了，这个张阿姨才是说了算的那一个。“这也是一位强势的母亲啊！”刘静心里不禁感叹。现在的装修公司太多了，客户做对比，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对于装修公司来说，像这种熟人介绍的客户，更可靠些，那些门店和网络上的客户，很难把控。客户同时约几家公司一起量房，也是常有的事，客户一般也都会做长时间的价格比较。这些年，各种装修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像刘静刚入行那会儿，大公司也就两三家。刘静听她的师傅说过，再早之前，他刚入行那会儿，才是这个行业的黄金时期，一个楼盘能装几百家，签单的客户都排队等着。
现在的客户越来越难搞啦！刘静想起了之前的一个客户，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操着一口浓浓的当地音。大姐要装修的是一个两居室，七八十平左右。先到的还有另外一家，听他们聊的内容刘静得知，这家公司是之前给大姐装过暖气的一个大哥推荐的。刘静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跟客户沟通，他们聊的时候，刘静并没有插嘴，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等另一家走后，刘静才开始跟客户沟通，过程很顺利。也因为刚才听了他们的谈话，提前有了准备，对大姐的问题一一完美解答，两人聊得很是投机，也确定了报价的范围。回去后刘静信心满满，以为这单必成无疑，于是破例，为大姐连夜出了两张全景效果图。第二天，刘静拿着报价单，直接到了大姐家门口，本以为大姐会热情相迎的，没承想屋里有一家正在量房的装修公司。刘静瞬间明白了，这位大姐找了不知道多少家公司了，心里感叹“网单果然不靠谱啊”。最尴尬的是，大姐在跟那一家沟通的时候，还拿出了刘静做的全景图给他们看。结果客户大姐还是借口说刘静的报价太高了，没有签合同。回来后，刘静生气极了，删除了全景图的连接，还跟陈欢吐槽了很久。
刘静抬头看着二老，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免得日后尴尬，于是说道：“叔叔阿姨，其实现在市场都很透明了，人工材料价格都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的。每家装修公司都会给您做一份报价单，您多比比价是没有问题的。每家公司的情况各有不同，像我们公司，是一直专注老房装修的，有二十来年的时间了，经验非常丰富。一般老房子都会有一些潜在的问题，我们有足够的处理经验。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有自己完善的管理团队和施工队伍，而且市面上几乎所有品牌的装修物料，我们都有合作关系。价格方面您大可放心，在保证品质的前提下，我们已经做到了行业最低的报价。您可能不知道，有很多公司，报价时把价格压得很低，但在装修过程中，会找各种理由增加费用，到最后您花的钱一点也不少，甚至其他公司最初的报价还要高很多。我们公司肯定能在同等的价位上，保证最好的品质，也能帮你避免很多装修陷阱，也是变相给您省钱了呢。”
两位老人边听边微微点头，刘静知道两人已经对她有了认可。
接下来刘静又为他们详细讲解了平面布置图和报价内容，对二人的疑问，也一一耐心地做了讲解。其间前台接待小妹送来了茶水和小零食，王叔叔没有客气，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张阿姨只是端着纸杯喝水。
等刘静说完，张阿姨抿了一口茶问道：“小刘啊，你们以前做过的项目有没有能给我们看一下的啊。”
“有的，您稍等。”刘静把电脑转向二人继续说，“这套是跟您同一个小区的，正在装修这着的，但是户型跟您家的不一样，这是套三居室。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您去现场看看。还有，这是给他们做的效果图，您可以看一下。”
两位老人看到效果图，眼前一亮，凑得更近了。张阿姨询问道：“我们家也能做成这个样子吗？这个真不错哎，我在网上看到，现在好多都是做成这个样子呢，看着蛮有品位的呢。”
“是，是，这个是偏轻奢感觉的，也算是简约风格，年轻人都比较喜欢这种，造价也不是很高，更侧重于装饰效果。您这边，在确定好平面方案后，我们会根据咱们的具体情况来做效果方案，风格做成这个样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具体的细节要根据您的要求来设计，相当于量身定制。”
“哦，那是不是，不同的装修效果价钱也不一样啊？”王叔叔有些疑惑地问。
“那是肯定的，”刘静解释说，“我们现在的报价，是基于现在的平面布置图做的一个基础的装修报价，包括轻工辅料和主材。如果您有特殊的设计需求，我们会根据您的要求进行设计，报价也会做相应的调整。”
“我们肯定是要设计的，给孩子做婚房嘛，马虎不得。”王叔叔语气很肯定地说。
张阿姨看了一眼王叔叔对刘静说：“哎，小刘啊，我听说你们公司有装修套餐的，是不是更便宜些啊？”
很多公司为了吸引客户，都推出了套餐服务。根据不同的房屋面积，制定了固定的材料和工艺，只适合最基础的装修工程。但是每个客户都会有修改或增加的内容，报价都要调整，总体下来并没有省什么钱，反而增加了设计师跟客户解释的成本。装饰装修本来就是个私人定制的过程，完全相同的两种户型，不同的业主也有不同的需求。有的可能喜欢北欧风格，有的可能喜欢新中式风格，有的可能希望通透敞亮些，有的可能希望空间独立隐秘些。涉及装修材料就更不用说了，单论瓷砖就有各种品牌各种尺寸和纹理，供客户挑选。这些都要根据客户的具体情况，进行个性化的设计。装修项目不像服装和电子产品那样，能够工业化地批量生产。套餐只不过是公司用低价引流的一个噱头，设计师们都不爱给客户推荐。
于是刘静解释说：“是的阿姨，我们公司是有套餐的。但是跟您说心里话，我认为那些只是为了吸引客户用的。套餐里都是最基础的装修项目，而且是固定死的，您如果要修改的话，报价也要做相应的调整。您如果需要做套餐外的项目，也是要增加费用的。比如说我们的套餐里乳胶漆只有白色的，如果您想刷不同的颜色，就需要单独计算费用。还有其他很多套餐外的项目，计算起来很麻烦，一般客户很难搞得懂，费心又费力。最后总体算下来，走套餐的报价跟我们按传统方式做的报价差不了多少。所以一般情况下，出租房我们才会给客户推荐套餐，自住房，尤其是关系好的客户，我们一般都不建议使用套餐。当然这个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您这里的。”
“哦，是这样子的啊。”张阿姨略一思索继续说道，“小刘啊，你们是不是也要给我们先设计设计，出那种效果图，好用来看看要装修成什么样子啊？”
王叔叔也附和说：“是啊，先得给我们设计设计吧。”
刘静回说：“是的叔叔阿姨，等咱们平面方案都确定之后，我们会给您出效果图和施工图的，但是这个是需要单独收取设计费的。”
“哦，要单独收取设计费的啊。”张阿姨不解地问，“我怎么听说，装修公司都是免费设计的啊？”
刘静心想“果然都是想白嫖啊”，解释说：“想必您二位也已经去过不少装修公司了，所谓的免费设计呢，他的设计水平都很一般，效果图做得很粗糙，施工图也就是最简单的几张。”说着刘静又把电脑转向二人，“叔叔阿姨，您可以看一下我们之前项目的设计水平，效果图质量绝对是行业顶尖水平的，施工图也画得很详细。您拿着我们的图纸，即使找别的公司来施工，也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张阿姨翻阅着图片跟身旁的王叔叔说：“其实我们也不用做这么复杂的设计哦，简简单单的就够了呢。”
王叔叔点头说：“嗯，简简单单的也挺好，还是要设计设计的，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质量嘛。”
刘静无奈，只得将皮球踢给陈欢：“叔叔阿姨，是这样的，如果您觉得咱们平面方案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就跟陈欢说，让他免费再给您设计设计，您看行不行？”
“好的呀，好的呀。”张阿姨开心地笑了，“小刘一看就是个痛快人。你们公司我们也了解了，方案我们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价钱还能不能再优惠些呢？”
刘静心想“还是又回到了价钱上啦”，略一思索说道：“张阿姨，最终报价呢，我们会根据您今天提出的具体需求，再做一个调整，回头上陈欢报给您，您看行不行？”
张阿姨听刘静在往陈欢那边推，心里明白决定权还是在陈欢那边，于是说：“好的啊。小刘啊，你们这边有没有装修展厅，给我们参观参观啊。”
“展厅的话，在我们总部，等您选材料的时候，让陈欢带您二位去转转。我们有三千平米的展厅。包括各种主材、辅料，硬装、软装，橱柜、家具，家居电器用品我们也都有很多合作的品牌，到时候您可以随意挑选。”
“好的好的。”张阿姨连连点头，看向王叔叔。王叔叔已经玩儿起了手机。
刘静又给二人简单地介绍了装修的流程和注意事项，抬头一看，墙上的钟表已经五点半了。
这时，张阿姨说道：“小刘啊，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不过我们回去还得和我们家卓卓再商量商量，毕竟将来还是要给他们小两口住的嘛。”
“好的好的。”刘静已经见过太多的客户了，知道项目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成的，也没有报必成的信心，但毕竟这是陈欢的客户，于是客气地问道：“叔叔阿姨，您二位方便一起去吃顿晚饭吗？”
王叔叔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们还得去……”
张阿姨正转身要走，忙打断了王叔叔的话：“不用麻烦你啦小刘，你继续忙你的吧，我们还有点儿其他事情。”
刘静猜出他们应该还约了其他的装修公司，便点头说：“那好，叔叔阿姨，您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或者陈欢，都行。”
“好的好的，小刘你留步吧。”张阿姨边说边又挽上了王叔叔的胳膊，向外走去。
刘静把二人送了出去，转身正看到吴佳端着咖啡杯，直直地看向这里。
陈欢和刘静是同乡，陈欢年长一岁，两人算是大学校友，只不过不在同一个校区。直到几年前，陈欢进入这家公司时，他们才算初次见面。陈欢初来乍到，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刘静是专业出身，已经工作了几年，当时的总监就安排刘静来带他入行。陈欢已经有过几年的工作经历了，虽然跨了行业，但他脑子灵活，又善于交际，很快就能自己接单了。两人同乡和校友的关系，自然比别人走得更近一些。他们也经常会对一些问题交流自己的看法，算是彼此的“红颜知己”。
陈欢来自他们县城一个普通的小村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父亲兄弟二人，陈欢父亲是老二，大爷大娘夫妇二人在一场意外中不幸去世，留下了两个年幼的男孩，陈欢父母自然地承担起了抚养两个孩子的重担。陈欢家从姐弟两个孩子，一下子变成了兄弟姐妹四个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而刘静是家里的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都是老师，成长环境与陈欢可谓天差地别。两人的价值观有着很大的不同，只不过陈欢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保持乐观心态的那一个，反而刘静对人对事经常持有悲观的心态。陈欢嫉妒刘静拥有家人众星捧月般的呵护，而刘静则羡慕陈欢从小无拘无束的自由。陈欢开朗乐观，凡事率性而为，不计得失，刘静心细敏感，做事周到谨慎，追求完美。当时陈欢刚转行到公司时，刘静就和他对职业规划的问题聊了很久。虽然这个行业入门门槛比较低，但要想发展得好，还是要有深厚的专业基础才行。陈欢不是专业出身，仅凭着热爱，就贸然闯入这个行业，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这是完全超出了刘静的理解范围的。刘静的学生时代，被学习和补习填满着，虽然她的文化课一直不太理想，但凭借着画画的特长，她顺利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成为了一名艺术生。在大学期间，刘静给老师做了很长时间的助理，充分地了解了室内设计这个行业。毕业后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从事着熟悉的行业，刘静也并没有半分陌生的感觉。刘静的前半生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顺理成章。在接触了陈欢之后，刘静的想法慢慢受到了影响，脾气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对人对事的态度，也不同了。刘静和母亲的争执，也从默默忍受，变成了顶嘴，甚至争吵。
刘静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母亲大声争吵时，母亲那惊诧的表情。那天刘静母亲给她安排了相亲见面，刘静是特意回的老家。男方是在县政府办公大厅上班的一个小职员，两人虽然有联系方式，但聊得并不多，刘静母亲正因此才着急把刘静叫了回来。两人是单独见面的，见面时，刘静差点没认出来，因为眼前这个人和精修过的证件照上简直判若两人。虽然也是穿着干净整洁的工作服，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但是皮肤黝黑粗糙，微胖，个子和刘静差不过高，站在商场门口焦急地擦汗。刘静一下子没有了继续了解的兴趣，勉强应付结束，就急匆匆回家了。刘静母亲知道女儿的态度后，一脸的不悦，责怪刘静：“静静啊，你不该冷落人家，即使谈不成对象，先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嘛。我看那小伙子挺不错的，是个研究生，家里人都在城里上班，前途不可限量啊。就比你大一岁，年龄也合适，也是马上就三十岁了，我听说他家里也很着急呢。要不你再跟人家接触接触吧？”
“我对他没有感觉，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刘静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喜不喜欢的，有那么重要吗。”刘静母亲的语气加重了，“你当初自己谈恋爱，我们也不是没有支持过，对吧。可是后来怎么样，还不是白白浪费了几年时间，把你自己给耽误了。你要是年纪轻轻的，你爱喜欢什么样就喜欢什么样的，我们也不会这么着急。你不看看你都什么岁数了，怎么还不知道抓紧呢！”
“我什么岁数啊，我抓什么紧啊！上学的时候你们不许我谈恋爱，等工作了，就谈过那么一次恋爱，我就得奔着结婚，就得奔着一辈子去了吗？我就不能有更多的选择，就不能多接触别的男人了吗！”
刘静母亲被这吼声吓住了，她从来没有听女儿这么大声地说过如此犀利刺耳的话。但只是过了短短的几秒钟，她就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叹了口气，耐心地说：“静静啊，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要独立要自由，这我也都能够理解。可是我们老一辈人的经验，你也该听一听吧。你待人接物要知道灵活变通，不能总是使着性子来。俗话说‘生的好，不如嫁的好’，这小伙子是我们这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庭背景深厚，家庭条件又好，即使处不能对象，也不能把关系搞僵了啊。……”
刘静刚开始看到母亲的表情时，心里竟有些难过，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驳斥过母亲，而且还说了些父母那一辈人羞于启齿的话。但当母亲再一次絮叨起来之后，一股无名之火再次涌上刘静心头，扔下一句“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就夺门而出了。
后来还是男方主动联系的刘静，刘静表明心意后，男方倒是大方地接受了。两人把事情说清楚后，没有了隔阂，反而交流更多了起来，也算是成了朋友。
“嗡、嗡”刘静拿起手机，又是刘静母亲的消息。此时此刻的刘静有些后悔，她教会了母亲用智能手机，只是想让母亲的生活更丰富一些，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没想到反而为母亲控制自己增加了一个工具。是啊，刘静不禁叹了口气，母亲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控制了父亲大半生，现在又来控制自己了。刘静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有点画画的天赋，于是刘静母亲就给她报了各种美术学习班。在那个普通的小县城里，大多数家长评价孩子好坏最直接的标准就是学习成绩，所以刘静一直不被认为是一个优秀的孩子。直到刘静通过艺考，上了重点大学，周围的人才猛然发现刘静母亲的睿智和远见，对她多了几分钦佩。想到这些刘静不禁感叹“母亲的远见何止于教育子女啊！”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刘静每次回忆起自己的家庭，都会对母亲有一个更深的认识。刘静母亲的座右铭大概就是那句“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在她看来，对于女人来说，一个好的归宿比什么都重要。与其像刘静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不如把心思放在如何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庭上，她也是这样做的。
刘静的父母是初中同学，八十年代那会儿教育资源还很匮乏，刘静母亲凭着初中学历，在村小学谋了个代课老师的职位。刘静父亲则是读了中专，后来有机会在县中学做初中老师。虽然算是年轻有为，但初来乍到，也只能做个代课老师，没有正式编制。刘静母亲在上学时就爱打扮，有不少的追求者，是他们班里名副其实的“班花”。刘静父亲对她一直念念不忘，工作以后迫不及待地通过同学联系上了她。当听说当年班里的那个“闷葫芦”做了中学教师，昔日的“班花”起初很惊讶。在得知同学的来意后，更多了些犹豫，她前不久刚刚相亲了一个县化工厂的学徒工，两人见过了几面，对那人的印象还不错。如果这同学再晚来两天，她就要答应人家，开始正式交往了。在得知“闷葫芦”还只是个代课老师后，“班花”眉头一皱，对中间人说“等他什么时候有了正式编制，我就跟他好”。“班花”不知道的是，此刻那个“闷葫芦”正躲在屋外的窗户下偷听。闻得此言，“闷葫芦”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去后更加积极努力地工作，半年之内，就得到了转正的机会，两人也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结婚以后，刘静母亲通过各种关系，也调到了城里的学校工作。刘静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三十来岁才有了刘静。在刘静的回忆里，父母一直都是勤俭持家的人。母亲虽然强势，但极有耐心，又讲道理，父亲也是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两人有意见分歧时，父亲总是退让的一方，母亲则凡事都冲锋在前。就这样，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走到了今天。在刘静就读高中前夕，父母倾尽家资，全款在那所中学附近置办了一处房产，让她能够方便地走读。那时的房价还很便宜，但要全额付款，也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刘静工作后不久，谈了一个当地的男朋友，老两口为了不让男方小看了刘静，又像变魔术一样为女儿在这座城市首付了一套小两居室。就在刘静住进新房后不久，那片区域的房价大涨了一波。因此，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刘静都对父母心存一份感激之情。
“嗡、嗡”，刘静拿起手机，刘静母亲开启了六十秒语音轰炸模式：“静静啊，你好好听妈妈说。咱们女人和男人不一样，一到了三十岁，青春就没了，首先面临就是生育问题。你那个小表姑，你还记得吧，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长得漂亮，谁都瞧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最后把自己给耽误了。你看现在落了个什么结果，……”
刘静无奈地放下手机，的确在父母那一辈看来，年龄确实是人生的一个重大影响因素。但是这个时代给予了每个人充分的自由，在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束缚下，女性有了更多和男性同台竞争的机会，并且在某些领域有着天然的优势。和母亲生活环境的长期差异，加重了彼此对于年龄问题的分歧。在刘静的工作环境中，一个初入职场的普通人，没有两三年的工作经验，很难迈过行业门槛，要想能打通一个行业的上下游关系，更需要个十来年的不断积累。大家都在忙着工作学习和社交，同事之间常暗暗地较着劲儿，谁也不甘落他人之后。在父母生活的小县城里，人们只会按部就班地生活，几十年如一日，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会在邻里亲戚间迅速传开。
刘静母亲说的表姑，是一个远房亲戚，都说她年轻时长得漂亮。这表姑比刘静母亲小几岁，初中辍学后就和同学一起外出打工了，一直没有着落，后来嫁了个二婚的个体小老板。那男人做建材生意，前妻是病死的，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表姑经过几年漂泊，虽然风韵犹存，但毕竟人到中年，脸上已显露疲态。她也不善生意经，婚后只能做个家庭主妇，照顾男人和孩子。后来，表姑生了个男孩，家里的生意也慢慢有了起色。可是那男人不正经，有了钱就开始在外边鬼混，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小女孩也长大懂事了，她舅舅家经常给她传表姑的坏话，说是表姑勾引了她爸爸，把她妈妈害死了才进的这个家门。后母本来就难做，表姑又是个倔脾气，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表姑忍受不了，经常和男人吵架，甚至到了动手的地步，闹得沸沸扬扬，全村皆知。表姑越来越被嫌弃，最后离婚，被扫地出门。表姑没有什么能力，也没人帮衬，离婚后只能回娘家。开始还能和父母住在一起，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老宅都归了大哥，就只能和大哥一起住了。她没有一技之长，五十来岁的人，只能出卖体力，在县城医院谋了个保洁的活儿。哥嫂都不待见她，每月挣的一千多块钱，全都得上缴，靠着平时捡的废品换些零花钱。表姑的亲生儿子跟着他爸做生意，姐姐和后妈都管得严，只能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挤出一点，偶尔接济一下自己的亲妈。
“刘静，有人找！”同事吴佳的声音把刘静拉回了现实，刘静忙应了一声，向前台走去。吴佳身旁站着一对老年夫妇，女士穿一袭墨绿色旗袍，身材苗条，头发盘着，装饰着珍珠头饰，左手里拎着一个做工考究的手提包，右手挽着男士的胳膊。男士穿一件宽松的米色布衣，深色裤子，微胖，左手插兜，右手盘着一串油亮的紫檀手串，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
吴佳朝这边一指，微笑着对二人说：“她就是刘静，你们聊吧。”说完看了一眼刘静，走去了办公区。职场上有一万种方式教会你什么叫“与人为善”，吴佳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她毕业于重点大学，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不差，刚来公司那会虽然只是个小助理，但在新人介绍会上却让大老板记住了她。她也因此对同事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似乎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即使是对带她的设计师也总是不屑一顾，交给她的工作，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拖拖拉拉，就是因为那个问题牢骚满腹。有一段时间，公司介入了一个新楼盘，每个人的工作都很繁重，吴佳也是经常加班，总是跟设计师抱怨工作忙不完。当吴佳知道带她的设计师新招了一个助理后，开心地见人就说。吴佳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了，哪承想新来的助理除了会画画施工图外，对做报价知之甚少。吴佳仗着自己是老人，对新人呼来喝去，指手画脚。经常把工作都交给新人后，自己优哉游哉地玩儿手机去了。没过几天新人找了个理由就不来了，所有的工作又都回到了吴佳手里，包括她并不擅长的画施工图的工作。在忙了两个通宵后，吴佳似乎开窍了，对谁都客气了起来。带她的设计师离职后，吴佳并没有跟他走，而是顶替了他的位置。表面上吴佳待人依旧是和和气气的，可刘静总能感觉到吴佳的一双眼睛时刻都在盯着自己。
刘静迎上前去，和来人握手：“王叔叔、张阿姨，欢迎欢迎，路上辛苦了，咱们这边聊吧。”说完把二人带进了接待室。
“叔叔阿姨，是第一次来这边吧。怕你们找不到，我刚才还特意给张阿姨打了电话，想出去接一下你们呢。”
张阿姨笑着解释说：“哎哟，小刘啊，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刚才在楼下逛了逛，没听到你的电话。我们本来早早就出门了，谁承想路上的车这个堵呦，卓卓他爸非说要再逛一逛。”转头又对王叔叔说，“老头子啊，这边还真是挺齐全的哦，真是值得逛一逛，瓷砖、家具家电、厨具卫浴，应有尽有啊！”
王叔叔在一旁应和着：“嗯，东西是挺全的，就是设计公司不太行。”
“咳、咳。”张阿姨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声音打断了王叔叔的话。
刘静听出了两人有所隐瞒，知道这个张阿姨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忙转移了话题说：“叔叔阿姨，您这边的基本情况陈欢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们也给您布置了一版平面方案和一份基本的报价单，这还有我们公司的介绍资料，您二位先看一下。”说完刘静把提前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了他们。
接过资料，张阿姨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里面是一副折叠老花镜，边戴边说：“这个啊是给我们家卓卓准备的‘婚房’，是我们老两口的老房子。之前啊，一直是出租着的。哪料到啊，我们家卓卓突然就说要结婚了。按照我们老两口的意思啊，是准备把现在住的那个大房子收拾出来，给他做婚房的。可是他呢，闲离工作单位太远，上下班堵车，说什么也不肯住过来。本来吧，卓卓他爷爷给我们留下来的那套老房子，在二环那边，去年刚刚装修过，虽然是出租用的，又小了些，但是也可以给卓卓过渡用的。哎，哪承想啊，计划赶不上变化，卓卓他爸突然就说要卖掉。呵呵，……”说到这里，王叔叔用胳膊碰了一下张阿姨，张阿姨被打断，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刘静看到这一幕，忙低头继续看电脑，装作随意地问道：“叔叔阿姨，您这边之前对装修有什么了解吗？”
张阿姨继续微笑着说：“装修嘛，卓卓他爷爷那个老房子，我们包给了一个工长，什么也没有管，所以到最后哦，到处都是问题。一打灯哦，那个墙面到处坑坑凹凹的不平整，瓷砖贴的也不平整，柜子做的也不好。所以我们就想啊，这次一定要找专业的公司，好好给我们设计设计。”
王叔叔正仔细地低头看着图纸，听到这里，抬起头说：“对，一定要好好设计设计。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我们也跑了很多家了，看了不少设计，……”
张阿姨急忙打断他说：“小刘啊，现场照片你也看过了哦，那墙皮，那厕所厨房，还怎么住得了人哦。我们家卓卓也是做文艺工作的，对品质要求高。可是他呢，工作忙没有时间，这房子急急忙忙地就要用啊，只能我们老两口忙活啦。小刘啊，我们家卓卓和陈欢的关系你也是晓得的吧，价格方面你可得给我们算优惠些哦。”
刘静看明白了，他们也一定找过其他装修公司了，这个张阿姨才是说了算的那一个。“这也是一位强势的母亲啊！”刘静心里不禁感叹。现在的装修公司太多了，客户做对比，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对于装修公司来说，像这种熟人介绍的客户，更可靠些，那些门店和网络上的客户，很难把控。客户同时约几家公司一起量房，也是常有的事，客户一般也都会做长时间的价格比较。这些年，各种装修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像刘静刚入行那会儿，大公司也就两三家。刘静听她的师傅说过，再早之前，他刚入行那会儿，才是这个行业的黄金时期，一个楼盘能装几百家，签单的客户都排队等着。
现在的客户越来越难搞啦！刘静想起了之前的一个客户，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操着一口浓浓的当地音。大姐要装修的是一个两居室，七八十平左右。先到的还有另外一家，听他们聊的内容刘静得知，这家公司是之前给大姐装过暖气的一个大哥推荐的。刘静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跟客户沟通，他们聊的时候，刘静并没有插嘴，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等另一家走后，刘静才开始跟客户沟通，过程很顺利。也因为刚才听了他们的谈话，提前有了准备，对大姐的问题一一完美解答，两人聊得很是投机，也确定了报价的范围。回去后刘静信心满满，以为这单必成无疑，于是破例，为大姐连夜出了两张全景效果图。第二天，刘静拿着报价单，直接到了大姐家门口，本以为大姐会热情相迎的，没承想屋里有一家正在量房的装修公司。刘静瞬间明白了，这位大姐找了不知道多少家公司了，心里感叹“网单果然不靠谱啊”。最尴尬的是，大姐在跟那一家沟通的时候，还拿出了刘静做的全景图给他们看。结果客户大姐还是借口说刘静的报价太高了，没有签合同。回来后，刘静生气极了，删除了全景图的连接，还跟陈欢吐槽了很久。
刘静抬头看着二老，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免得日后尴尬，于是说道：“叔叔阿姨，其实现在市场都很透明了，人工材料价格都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的。每家装修公司都会给您做一份报价单，您多比比价是没有问题的。每家公司的情况各有不同，像我们公司，是一直专注老房装修的，有二十来年的时间了，经验非常丰富。一般老房子都会有一些潜在的问题，我们有足够的处理经验。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有自己完善的管理团队和施工队伍，而且市面上几乎所有品牌的装修物料，我们都有合作关系。价格方面您大可放心，在保证品质的前提下，我们已经做到了行业最低的报价。您可能不知道，有很多公司，报价时把价格压得很低，但在装修过程中，会找各种理由增加费用，到最后您花的钱一点也不少，甚至其他公司最初的报价还要高很多。我们公司肯定能在同等的价位上，保证最好的品质，也能帮你避免很多装修陷阱，也是变相给您省钱了呢。”
两位老人边听边微微点头，刘静知道两人已经对她有了认可。
接下来刘静又为他们详细讲解了平面布置图和报价内容，对二人的疑问，也一一耐心地做了讲解。其间前台接待小妹送来了茶水和小零食，王叔叔没有客气，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张阿姨只是端着纸杯喝水。
等刘静说完，张阿姨抿了一口茶问道：“小刘啊，你们以前做过的项目有没有能给我们看一下的啊。”
“有的，您稍等。”刘静把电脑转向二人继续说，“这套是跟您同一个小区的，正在装修这着的，但是户型跟您家的不一样，这是套三居室。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您去现场看看。还有，这是给他们做的效果图，您可以看一下。”
两位老人看到效果图，眼前一亮，凑得更近了。张阿姨询问道：“我们家也能做成这个样子吗？这个真不错哎，我在网上看到，现在好多都是做成这个样子呢，看着蛮有品位的呢。”
“是，是，这个是偏轻奢感觉的，也算是简约风格，年轻人都比较喜欢这种，造价也不是很高，更侧重于装饰效果。您这边，在确定好平面方案后，我们会根据咱们的具体情况来做效果方案，风格做成这个样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具体的细节要根据您的要求来设计，相当于量身定制。”
“哦，那是不是，不同的装修效果价钱也不一样啊？”王叔叔有些疑惑地问。
“那是肯定的，”刘静解释说，“我们现在的报价，是基于现在的平面布置图做的一个基础的装修报价，包括轻工辅料和主材。如果您有特殊的设计需求，我们会根据您的要求进行设计，报价也会做相应的调整。”
“我们肯定是要设计的，给孩子做婚房嘛，马虎不得。”王叔叔语气很肯定地说。
张阿姨看了一眼王叔叔对刘静说：“哎，小刘啊，我听说你们公司有装修套餐的，是不是更便宜些啊？”
很多公司为了吸引客户，都推出了套餐服务。根据不同的房屋面积，制定了固定的材料和工艺，只适合最基础的装修工程。但是每个客户都会有修改或增加的内容，报价都要调整，总体下来并没有省什么钱，反而增加了设计师跟客户解释的成本。装饰装修本来就是个私人定制的过程，完全相同的两种户型，不同的业主也有不同的需求。有的可能喜欢北欧风格，有的可能喜欢新中式风格，有的可能希望通透敞亮些，有的可能希望空间独立隐秘些。涉及装修材料就更不用说了，单论瓷砖就有各种品牌各种尺寸和纹理，供客户挑选。这些都要根据客户的具体情况，进行个性化的设计。装修项目不像服装和电子产品那样，能够工业化地批量生产。套餐只不过是公司用低价引流的一个噱头，设计师们都不爱给客户推荐。
于是刘静解释说：“是的阿姨，我们公司是有套餐的。但是跟您说心里话，我认为那些只是为了吸引客户用的。套餐里都是最基础的装修项目，而且是固定死的，您如果要修改的话，报价也要做相应的调整。您如果需要做套餐外的项目，也是要增加费用的。比如说我们的套餐里乳胶漆只有白色的，如果您想刷不同的颜色，就需要单独计算费用。还有其他很多套餐外的项目，计算起来很麻烦，一般客户很难搞得懂，费心又费力。最后总体算下来，走套餐的报价跟我们按传统方式做的报价差不了多少。所以一般情况下，出租房我们才会给客户推荐套餐，自住房，尤其是关系好的客户，我们一般都不建议使用套餐。当然这个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您这里的。”
“哦，是这样子的啊。”张阿姨略一思索继续说道，“小刘啊，你们是不是也要给我们先设计设计，出那种效果图，好用来看看要装修成什么样子啊？”
王叔叔也附和说：“是啊，先得给我们设计设计吧。”
刘静回说：“是的叔叔阿姨，等咱们平面方案都确定之后，我们会给您出效果图和施工图的，但是这个是需要单独收取设计费的。”
“哦，要单独收取设计费的啊。”张阿姨不解地问，“我怎么听说，装修公司都是免费设计的啊？”
刘静心想“果然都是想白嫖啊”，解释说：“想必您二位也已经去过不少装修公司了，所谓的免费设计呢，他的设计水平都很一般，效果图做得很粗糙，施工图也就是最简单的几张。”说着刘静又把电脑转向二人，“叔叔阿姨，您可以看一下我们之前项目的设计水平，效果图质量绝对是行业顶尖水平的，施工图也画得很详细。您拿着我们的图纸，即使找别的公司来施工，也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张阿姨翻阅着图片跟身旁的王叔叔说：“其实我们也不用做这么复杂的设计哦，简简单单的就够了呢。”
王叔叔点头说：“嗯，简简单单的也挺好，还是要设计设计的，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质量嘛。”
刘静无奈，只得将皮球踢给陈欢：“叔叔阿姨，是这样的，如果您觉得咱们平面方案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就跟陈欢说，让他免费再给您设计设计，您看行不行？”
“好的呀，好的呀。”张阿姨开心地笑了，“小刘一看就是个痛快人。你们公司我们也了解了，方案我们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价钱还能不能再优惠些呢？”
刘静心想“还是又回到了价钱上啦”，略一思索说道：“张阿姨，最终报价呢，我们会根据您今天提出的具体需求，再做一个调整，回头上陈欢报给您，您看行不行？”
张阿姨听刘静在往陈欢那边推，心里明白决定权还是在陈欢那边，于是说：“好的啊。小刘啊，你们这边有没有装修展厅，给我们参观参观啊。”
“展厅的话，在我们总部，等您选材料的时候，让陈欢带您二位去转转。我们有三千平米的展厅。包括各种主材、辅料，硬装、软装，橱柜、家具，家居电器用品我们也都有很多合作的品牌，到时候您可以随意挑选。”
“好的好的。”张阿姨连连点头，看向王叔叔。王叔叔已经玩儿起了手机。
刘静又给二人简单地介绍了装修的流程和注意事项，抬头一看，墙上的钟表已经五点半了。
这时，张阿姨说道：“小刘啊，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不过我们回去还得和我们家卓卓再商量商量，毕竟将来还是要给他们小两口住的嘛。”
“好的好的。”刘静已经见过太多的客户了，知道项目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成的，也没有报必成的信心，但毕竟这是陈欢的客户，于是客气地问道：“叔叔阿姨，您二位方便一起去吃顿晚饭吗？”
王叔叔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们还得去……”
张阿姨正转身要走，忙打断了王叔叔的话：“不用麻烦你啦小刘，你继续忙你的吧，我们还有点儿其他事情。”
刘静猜出他们应该还约了其他的装修公司，便点头说：“那好，叔叔阿姨，您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或者陈欢，都行。”
“好的好的，小刘你留步吧。”张阿姨边说边又挽上了王叔叔的胳膊，向外走去。
刘静把二人送了出去，转身正看到吴佳端着咖啡杯，直直地看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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