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野的手指抚过雕花木床上的暗红色痕迹,木刺扎进指腹时,
仿佛有冰凉的丝线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粘稠,
像无数湿漉漉的手掌拍打着玻璃。这是回到青溪镇的第七天。
母亲蜷缩在隔壁房间的钢丝床上咳嗽,每声咳嗽都带着铁锈味。二十年没回来,
老宅早被改建成三层水泥楼房,唯独祖父留下的这张雕花木床还保留着原样。
深褐色的榫卯结构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床柱上刻满的福字纹被什么东西刮花了,
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孔。"小野,把床头的安神香点上。"母亲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铜制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最底层的灰烬泛着诡异的青蓝色。青野摸到抽屉里的红纸包,
指尖突然传来刺痛——香灰里埋着半截生锈的棺材钉。檀香燃起的瞬间,
床底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青野猛地缩回手。建筑系研究生的本能让他蹲下身,
手机电筒照亮床底纵横交错的木梁。在第三根横梁的接缝处,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木纹渗出,
形成倒挂的钟乳石状凝块。"妈,这床...""那是你爷爷用百年老槐木打的。
"母亲翻了个身,钢丝床发出濒死的***,"当年七个木匠打了七七四十九天,
用的是鲁班秘传的隼卯法。"青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认得那些接缝处的铜钉,
钉帽上刻着镇魂符,本该用在棺木上的东西。电筒光扫过床尾,
褪色的红漆底下隐约透出黑色手印,五指张开的形状比成年男人的手掌还要大两圈。
后半夜的雨声里混进了唢呐声。青野在冷汗中惊醒时,发现被褥里塞满了细小的碎骨。
泛黄的骨片带着锯齿状的裂痕,像是被人用锤子细细敲碎后又精心拼凑成莲花的形状。
他翻身时,一朵骨花正好滚落在枕边的安神香炉里,香灰突然爆起幽绿的火星。"子时三刻,
阴人借道。"母亲梦呓般的声音从墙缝里渗出来,"去把西窗的符纸贴正了。
"青野僵直着后背摸到西墙。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青白色的蛛网,
原本贴在窗框上的黄符不知被谁撕成了人形。断裂的纸茬处沁着血珠,顺着窗台流进墙缝,
在水泥墙上洇出"还命来"三个字。床底的刮擦声变成了沉闷的撞击。
当青野颤抖着掀开垂落的床单时,第二根铜钉突然崩出木梁,
带着腥臭的黑色液体弹射在天花板上。腐肉般的恶臭瞬间充斥房间,
他看见接缝处探出半截灰白的手指,指甲缝里塞着暗红色的木屑。"妈!
这床里..."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尖叫。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枯枝般的手攥着把锈迹斑斑的鲁班尺:"你爷爷说过,床底暗格里放着陆家的命。
去把第七根横梁往左推三寸。"鲁班尺的刻度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当青野触碰到横梁上那个眼睛形状的木疤时,整张床突然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嗒声。
暗格弹开的瞬间,腐烂的甜香扑面而来,泛黄的线装书躺在碎木屑里,
封皮上用朱砂写着《鲁班书·残卷》。书页间夹着的血契文书飘落在地。
青野的瞳孔在看清文字时骤然收缩。泛黑的宣纸上,祖父的名字按在朱砂手印中央,
契约条款里分明写着:"今以鲁班厌胜之术,取工匠七人性命为祭,换陆氏子孙百年荣华。
若违此契,当受..."后面的字迹被褐色的污渍覆盖,
但青野分明听见七个重叠的惨叫声在耳膜里炸开。床柱上的福字纹开始渗血,
那些被刮花的针孔里钻出细长的黑发,发梢沾着碎肉末。西窗的符纸突然自燃,
幽蓝火光照亮了墙里渗出的人形轮廓。青野的指尖刚触到血契边缘,
整张雕花床突然剧烈震颤。床柱上渗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七张扭曲的人脸,
腐烂的嘴唇开合着重复同一句话:"时辰到了。"母亲手里的鲁班尺突然迸出火星,
尺身上的"财"字刻度裂开细缝,涌出汩汩黑血。她踉跄着扑到暗格前,
指死死扣住《鲁班书》的封皮:"不能看...看了就要入匠门...""入匠门就要绝后!
"七个重叠的嘶吼声从床底炸响。青野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勺撞上西墙的瞬间,
水泥墙面突然变得像腐肉般柔软。无数青黑色的手臂从墙里伸出,
指甲缝里塞满木刺的手掌抓挠着他的头皮。他闻到浓烈的尸臭味,
那些手臂表面布满榫卯结构的接缝,肘关节处还钉着刻符铜钉。
"啪"母亲将鲁班尺狠狠拍在墙面上,尺身上的"病"字突然渗出朱砂。
那些手臂触电般缩回墙内,留下数十个指甲大小的孔洞,
每个孔洞里都嵌着半截折断的棺材钉。"去把东厢房的糯米缸搬来。
"母亲的声音突然年轻了二十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寅时收的糯米,
缸底压着铜钱的那坛。"青野跌跌撞撞冲出房间时,瞥见母亲的后脖颈浮现出暗紫色的手印。
走廊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每盏灯罩里都积着层油状物,像是融化的尸油。
东厢房的门锁锈成了青绿色。推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某种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月光透过气窗斜照在墙角的老缸上,青野发现缸身表面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
缸口封着的黄符正在簌簌抖动。当他的手触到缸沿时,整口缸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
封缸的朱砂绳自动解开,缸盖弹起的刹那,
青野看见泡在糯米里的七具动物尸体——那些长满白毛的尸首分明是黄鼠狼,
但每具尸体的爪子都呈现出人类手指的形态。"不是这缸!"母亲的尖叫从主屋传来。
青野后背撞上博古架,腐朽的木架轰然倒塌。藏在第三层的陶罐摔得粉碎,
罐子里滚出七颗干瘪的心脏,每颗心脏都穿着三枚棺材钉。更可怕的是,
那些暗红色的肌肉组织间,竟然缠绕着细如发丝的墨斗线。暴雨倾盆而下,
雷光照亮了墙角的真正米缸。青野掀开盖子的瞬间,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雪白的糯米堆里,赫然埋着个等比例缩小的木结构宅院模型。
当他的影子投在模型上时,纸扎般的微型门窗突然全部洞开,
每个窗口都探出半截灰白的手臂。卯时初刻,青野抱着米缸回到主屋,
发现母亲正在用鲁班尺丈量雕花床的尺寸。尺身的"离"字刻度深深陷进木纹,
床柱上出现了七道崭新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塞着沾血的木刨花。"把糯米围着床撒三圈。
"母亲的眼白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撒的时候念《往生咒》,别抬头看床顶。
"青野抓了把糯米,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解剖课上摸过的尸块。第一粒糯米落地的瞬间,
床底的撞击声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当第二圈即将闭合时,
撒出去的糯米突然在空中凝成个人形,那张由米粒组成的脸孔,
竟与青野毕业论文上的导师一模一样。"孽障!"母亲将鲁班尺插入米人心脏位置,
尺身上的"死"字突然开始流血。米粒哗啦啦散落满地,每颗都变成了蠕动的蛆虫。
最后一粒糯米坠地时,整栋楼房突然倾斜了十五度。青野扶住窗台才没摔倒,
他看见窗外暴雨中的青溪镇正在扭曲变形,所有建筑的飞檐翘角都朝着老宅方向弯曲,
如同无数指向罪证的手指。雕花床发出木材断裂的脆响,第三根横梁崩出床体,
带着硫磺味的黑烟从接缝处喷涌而出。
青野在浓烟中瞥见床内结构——那些支撑用的木梁竟然全是用人骨拼接而成,
关节处用墨斗线缠绕,每根骨头上都刻着生辰八字。"去请镇西棺材铺的吴老板。
"母亲咳出带着木屑的黑血,"要七盏没沾过人气的长明灯,灯油必须用雷击木烧的尸油。
"青野撑伞冲进雨幕时,听见身后传来木材开裂的声音。回头望去,
三楼房檐的镇宅兽不知何时调转了方向,石雕的獬豸双目泣血,锋利的独角正对着主屋窗户。
青野的布鞋陷进泥泞时,才发现青石板路变成了湿滑的苔藓。
雨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抬头望去,伞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惨白的宣纸,
墨汁写就的奠字正从伞骨缝隙渗出黑血。镇西棺材铺的轮廓在雨幕中忽远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