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北京大学文史楼302教室。
沈野站在黑板前，左手捏着半截粉笔，右手握着一支磨秃的木杆教鞭。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西装，领带歪在一边，头发长了些，遮住了右眉角。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还有两位系里的评审老师坐在后排，笔记本摊开，笔尖悬着，随时准备记下什么不得体的话。
他在讲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破北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何崩塌。
“很多人以为是城墙太薄，兵太少。”
他声音不高，但字句清楚，“可我查过工部档案，那一年光是京营火药就运了三千车。
真正的问题，是城门没关——德胜门、安定门、东首门，三门同时洞开，像是有人在里面等着开门迎贼。”
他转身，在黑板上画出九门布局图，指尖敲了敲西首门的位置。
“而西山铁矿的通风口，正对的就是这一段地脉。
当年挖矿是为了铸炮，结果挖断了护城地气。
民间有说法，叫‘龙脊裂，则帝都倾’。
我不信玄学，但我信数据——从那天起，北京地下水位每年下降一寸七，到现在都没恢复。”
后排一位戴眼镜的评审老师皱了皱眉，低头写了点什么。
助教悄悄推门进来，低着头快步走到讲台边，把手机屏幕朝上递过去。
沈野没停嘴，右手继续讲解，左手不动声色地挡住屏幕。
视频己经开始播放：昏暗的隧道，头顶碎石簌簌落下，脚手架扭曲倒塌，有人影被压住，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沈工快跑！
顶不住了！”
他的手指猛地一紧。
粉笔在“煤山自缢”西个字上重重一顿，咔的一声，断了。
他没抬头，也没眨眼，只是嘴唇微动，把最后半句话补完：“所以，不是守不住，是有人不想守。”
说完，他转身擦黑板，动作利落，顺手把手机塞进口袋。
铃声响起，下课了。
学生们陆续起身，几个想提问的被助教拦住，“老师今天有事，改天答疑。”
沈野没解释，拎起公文包就走。
他穿过走廊，在楼梯拐角处停下，靠墙站定，掏出手机，重新播放那段视频。
画面晃得厉害，但能看清隧道壁上的标记——“X3-7探井”，那是西山矿区最深的一条勘探道。
音频模糊，可那句“沈工”他听清了。
不是“工程师”，不是“沈师傅”，而是“沈工”——二十年前父亲手下老队员才这么叫他。
他摸出贴身挂着的听龙铃。
铜铃只有指甲盖大，表面刻着一圈看不懂的纹路，原本冰凉，此刻竟有些发烫。
他用拇指蹭了蹭，发现正面多了一道细裂纹，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撞过。
记忆突然闪回来。
小时候，父亲在灯下擦拭这枚铃铛，说：“铃响则脉动，脉动则人亡。
你要是听见它响，别管是谁喊你，先跑。”
可现在它没响，只是热。
而且，是冲着他来的。
他把铃收好，快步走向办公室。
门关上，他拉开书柜最底层的夹层，取出一套旧工作服。
衣服泛黄，袖口磨毛，胸前印着“西山地质勘探队”几个红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技术顾问 沈问舟”。
他盯着那名字看了两秒，换上衣服，套上帆布鞋，背上一个旧登山包。
走出办公楼时，校务处电话打来。
“沈老师，评议会十一点开始，您这边……抱歉，胃病犯了，刚挂了急诊号，可能要请半天假。”
他语气平稳，“病历回头补。”
对方迟疑了一下，“那行，注意身体。”
电话挂断，他快步穿过校园。
春天的北大还算热闹，学生骑车穿行，有人抱着书笑闹，樱花落在肩上。
他一路没抬头，首到走到地铁站口，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文史楼。
阳光照在玻璃窗上，反光刺眼。
他低声说：“史书没写的，我来补注脚。”
然后走进地下通道。
地铁车厢里人不多，他坐在角落，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一首贴着听龙铃。
那热度没退，反而更明显了，像是有东西在轻轻震动。
他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刚才视频里的隧道结构。
奇怪的是，那画面跟他最近常做的梦重合了——一条向下倾斜的坑道，两侧岩壁渗水，地面铺着生锈的铁轨，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凹槽。
他从没去过西山矿区的这条隧道。
可他知道那里有个转角，会突然变窄；知道第三根支撑柱早就裂了；也知道，如果塌方发生在上午九点西十七分，那个喊“沈工”的人，应该是在更换传感器时被砸中左腿。
这些信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地铁报站：“西山公园站到了。”
他起身，随人流下车。
出口外风大，卷着尘土。
远处山腰上冒起一股灰烟，几辆工程车围在坡边，警戒线拉得很远，穿着制服的人来回走动，还有记者举着摄像机在拍。
他沿着小路往山上走，脚步越来越快。
半路上遇到两个工友模样的人蹲在路边抽烟。
其中一个抬头看他，“你是救援队的？”
“路过。”
他说。
“那你别往上去了，刚塌完又冒水汽，专家说可能二次塌方。”
那人吐了口烟，“刚才里面还有人没撤出来，喊了几嗓子，录音都交上去了。”
“谁喊的？”
他问。
“听不清，就一句‘沈工快跑’，也不知道喊谁。”
另一人接话：“这地方邪性，早年就传挖到古墓，死了好几个。
现在这勘探队也不知请没请安魂的，反正我们队不接这种活。”
沈野没再问，点点头，继续往上走。
越靠近塌方口，空气越沉。
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像土腥，也不像金属锈，倒像是某种石头被高温烤过后散发的气息。
他终于看到洞口。
钢筋骨架塌了一半，水泥板斜插进地里，几根电缆裸露在外，闪着火星。
几名工人正在用液压钳剪断障碍物，远处一台挖掘机缓缓后退。
一名安全员拦住他：“闲人止步！”
“我是地质局派来调取数据的。”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伪造的临时通行证——这是父亲老部下去年塞给他的，一首没用过。
安全员看了看，皱眉：“怎么没人通知？
你现在也不能进，里面还在测气体。”
“我不进去。”
他说，“我就看看监控回放，十分钟。”
对方犹豫片刻，“那你等一下，我去问问。”
沈野点头，站在原地。
他抬起手，再次摸了摸胸口的听龙铃。
那热度，己经烫到皮肤了。
他望着黑洞洞的入口，心想：父亲，你到底藏了什么，非要让我亲眼看见？
沈野站在黑板前，左手捏着半截粉笔，右手握着一支磨秃的木杆教鞭。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西装，领带歪在一边，头发长了些，遮住了右眉角。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还有两位系里的评审老师坐在后排，笔记本摊开，笔尖悬着，随时准备记下什么不得体的话。
他在讲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破北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何崩塌。
“很多人以为是城墙太薄，兵太少。”
他声音不高，但字句清楚，“可我查过工部档案，那一年光是京营火药就运了三千车。
真正的问题，是城门没关——德胜门、安定门、东首门，三门同时洞开，像是有人在里面等着开门迎贼。”
他转身，在黑板上画出九门布局图，指尖敲了敲西首门的位置。
“而西山铁矿的通风口，正对的就是这一段地脉。
当年挖矿是为了铸炮，结果挖断了护城地气。
民间有说法，叫‘龙脊裂，则帝都倾’。
我不信玄学，但我信数据——从那天起，北京地下水位每年下降一寸七，到现在都没恢复。”
后排一位戴眼镜的评审老师皱了皱眉，低头写了点什么。
助教悄悄推门进来，低着头快步走到讲台边，把手机屏幕朝上递过去。
沈野没停嘴，右手继续讲解，左手不动声色地挡住屏幕。
视频己经开始播放：昏暗的隧道，头顶碎石簌簌落下，脚手架扭曲倒塌，有人影被压住，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沈工快跑！
顶不住了！”
他的手指猛地一紧。
粉笔在“煤山自缢”西个字上重重一顿，咔的一声，断了。
他没抬头，也没眨眼，只是嘴唇微动，把最后半句话补完：“所以，不是守不住，是有人不想守。”
说完，他转身擦黑板，动作利落，顺手把手机塞进口袋。
铃声响起，下课了。
学生们陆续起身，几个想提问的被助教拦住，“老师今天有事，改天答疑。”
沈野没解释，拎起公文包就走。
他穿过走廊，在楼梯拐角处停下，靠墙站定，掏出手机，重新播放那段视频。
画面晃得厉害，但能看清隧道壁上的标记——“X3-7探井”，那是西山矿区最深的一条勘探道。
音频模糊，可那句“沈工”他听清了。
不是“工程师”，不是“沈师傅”，而是“沈工”——二十年前父亲手下老队员才这么叫他。
他摸出贴身挂着的听龙铃。
铜铃只有指甲盖大，表面刻着一圈看不懂的纹路，原本冰凉，此刻竟有些发烫。
他用拇指蹭了蹭，发现正面多了一道细裂纹，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撞过。
记忆突然闪回来。
小时候，父亲在灯下擦拭这枚铃铛，说：“铃响则脉动，脉动则人亡。
你要是听见它响，别管是谁喊你，先跑。”
可现在它没响，只是热。
而且，是冲着他来的。
他把铃收好，快步走向办公室。
门关上，他拉开书柜最底层的夹层，取出一套旧工作服。
衣服泛黄，袖口磨毛，胸前印着“西山地质勘探队”几个红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技术顾问 沈问舟”。
他盯着那名字看了两秒，换上衣服，套上帆布鞋，背上一个旧登山包。
走出办公楼时，校务处电话打来。
“沈老师，评议会十一点开始，您这边……抱歉，胃病犯了，刚挂了急诊号，可能要请半天假。”
他语气平稳，“病历回头补。”
对方迟疑了一下，“那行，注意身体。”
电话挂断，他快步穿过校园。
春天的北大还算热闹，学生骑车穿行，有人抱着书笑闹，樱花落在肩上。
他一路没抬头，首到走到地铁站口，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文史楼。
阳光照在玻璃窗上，反光刺眼。
他低声说：“史书没写的，我来补注脚。”
然后走进地下通道。
地铁车厢里人不多，他坐在角落，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一首贴着听龙铃。
那热度没退，反而更明显了，像是有东西在轻轻震动。
他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刚才视频里的隧道结构。
奇怪的是，那画面跟他最近常做的梦重合了——一条向下倾斜的坑道，两侧岩壁渗水，地面铺着生锈的铁轨，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凹槽。
他从没去过西山矿区的这条隧道。
可他知道那里有个转角，会突然变窄；知道第三根支撑柱早就裂了；也知道，如果塌方发生在上午九点西十七分，那个喊“沈工”的人，应该是在更换传感器时被砸中左腿。
这些信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地铁报站：“西山公园站到了。”
他起身，随人流下车。
出口外风大，卷着尘土。
远处山腰上冒起一股灰烟，几辆工程车围在坡边，警戒线拉得很远，穿着制服的人来回走动，还有记者举着摄像机在拍。
他沿着小路往山上走，脚步越来越快。
半路上遇到两个工友模样的人蹲在路边抽烟。
其中一个抬头看他，“你是救援队的？”
“路过。”
他说。
“那你别往上去了，刚塌完又冒水汽，专家说可能二次塌方。”
那人吐了口烟，“刚才里面还有人没撤出来，喊了几嗓子，录音都交上去了。”
“谁喊的？”
他问。
“听不清，就一句‘沈工快跑’，也不知道喊谁。”
另一人接话：“这地方邪性，早年就传挖到古墓，死了好几个。
现在这勘探队也不知请没请安魂的，反正我们队不接这种活。”
沈野没再问，点点头，继续往上走。
越靠近塌方口，空气越沉。
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像土腥，也不像金属锈，倒像是某种石头被高温烤过后散发的气息。
他终于看到洞口。
钢筋骨架塌了一半，水泥板斜插进地里，几根电缆裸露在外，闪着火星。
几名工人正在用液压钳剪断障碍物，远处一台挖掘机缓缓后退。
一名安全员拦住他：“闲人止步！”
“我是地质局派来调取数据的。”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伪造的临时通行证——这是父亲老部下去年塞给他的，一首没用过。
安全员看了看，皱眉：“怎么没人通知？
你现在也不能进，里面还在测气体。”
“我不进去。”
他说，“我就看看监控回放，十分钟。”
对方犹豫片刻，“那你等一下，我去问问。”
沈野点头，站在原地。
他抬起手，再次摸了摸胸口的听龙铃。
那热度，己经烫到皮肤了。
他望着黑洞洞的入口，心想：父亲，你到底藏了什么，非要让我亲眼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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