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锈屋惊魂昏黄的灯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有气无力地摇曳,玻璃罩子积着半指厚的灰,
将光线滤得只剩一团浑浊的光晕,在墙面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影子。
电流通过接触不良的灯座时,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
像有只无形的虫在啃噬裹着胶皮的电线,每一声都精准地钻进陈默的耳道,
与他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形成诡异的共振。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泥灰,
几处还洇着深褐色的水渍,像老人脸上褪不去的老年斑。其中一块剥落的墙皮后,
竟嵌着半片干枯的蛛网,蛛丝上沾着的灰尘在光影里微微颤动。他蜷缩在最靠里的铁架床上,
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那墙皮不知多少年没翻新过,指尖划过能摸到凹凸不平的裂纹,
缝隙里嵌着发黑的霉斑,凑近嗅能闻到老木头腐烂的腥气。被子被他攥得发皱,
粗粝的布料磨得掌心发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连带着手臂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像寒风中的枯叶。他下意识地把脚往床里缩了缩,
却触到床板下一团冰凉的软物,惊得浑身一哆嗦。借着微光低头看去,
只是一团蜷曲的旧毛线,可心脏还是狂跳了半分钟,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这是他住进这间月租三百块的出租屋的第三天,也是恐惧从墙缝、床底、衣柜角落疯长,
最终彻底攫住他的一夜。六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挤在不足十五平米的空间里,
床与床之间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床腿与水泥地接触的地方积着黑褐色的污垢,
那是常年潮湿凝结的泥渍,用指甲抠都能带下一小块粘稠的黑渣。
其中一张床的栏杆上还残留着前租客撕下的黄纸符咒碎片,
暗红的纸痕在昏暗中像极了干涸的血渍,边缘卷翘着,仿佛下一秒就会飘落到他的枕头上。
潮湿的霉味混着若有似无的汗臭在空气中发酵,钻进鼻腔时带着呛人的腥甜,
那是老房子常年不见阳光的特有气息。而今晚,
那股异味里又多了丝若隐若现的腐肉气息——不是新鲜伤口的腥气,
是腐烂到一半混着铁锈的古怪味道,像暴雨后被泡胀的生锈铁器裹着变质的肉块,
黏腻地缠在鼻尖。那味道像有实质般贴在他的后颈上缓慢呼吸,
每一次吐息都让他皮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他忍不住抬手去拂,
指尖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汗湿。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老槐树的枝桠刮擦着窗玻璃,
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反复划动。他其实早该察觉不对劲。
第一天入住时就发现墙角的挂钟停在凌晨三点,钟摆悬在半空,
像被冻住的手指;可第二天清晨醒来,却听见钟摆“滴答”摆动的声响,指针赫然指向七点。
昨晚半夜起夜,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分明看见斜对面的空床位被子叠得方方正正,
边角都抿得平整;今早睁眼时,那被子却鼓着一团,像是有人裹着被子睡了一夜,
连翻身压出的褶皱都清晰可见。但他太需要这间房子了。失业三个月,
之前租的单间因为拖欠两个月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行李箱轮子在楼道里拖出刺耳的声响时,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房东鄙夷的眼神。面试了十一家公司,从汽修厂到装修队,
不是嫌他没经验就是嫌他年纪大,简历投出去都石沉大海。现在口袋里只剩最后五百块,
除了这间中介口中“有点历史”,实则早被街坊传得沸沸扬扬“死过人”的廉价老房,
他别无选择。他一遍遍自我安慰:都是谣言,是穷疯了的胡思乱想,
说不定是前租客遗留的垃圾发臭。可此刻,那股腐肉气息越来越浓,
浓得像实质般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经,连呼吸都带着铁锈的涩味。
墙角的老式挂钟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像是有根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掰断,
又在惯性作用下重新咬合。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
那原本走时还算平稳的指针,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着,
一格一格、顿挫地往三点的方向挪动,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极了枯骨在石板上摩擦的声响,
“吱呀——咔——吱呀”,每一声都踩在他的心跳上,让他觉得心脏快要被这声响碾碎。
挂钟的玻璃罩上蒙着灰,却能清晰看到钟摆晃动时,投在墙面的影子像个扭曲的鬼影,
随着钟摆的摆动忽长忽短。“别吓我……”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朽木,连自己都听不清。舌尖顶到上颚,满是发苦的铁锈味,
不知是错觉还是紧张到咬破了嘴唇。就在指针终于卡在三点整的瞬间,
他头顶的上铺床板毫无征兆地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那声音绝不是幻觉,
是床板承受重量后,老化的木纤维被挤压摩擦的真切声响,带着木头特有的腥气。紧接着,
又传来一丝布料蹭过床板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人在上面轻轻翻了个身,
将压在身下的衣角拽了出来。陈默的后颈瞬间爬满冷汗,冰凉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滑,
浸湿了后背的衣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像一条冰冷的蛇。
他早上明明仔仔细细检查过这间屋,六张床的褥子都积着薄灰,上铺更是连个脚印都没有,
铁栏杆上的锈渣用手一摸就簌簌往下掉。可现在,那上铺的声响还在继续,
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潮湿水汽的喘息,像有人在被子里压抑着呼吸,
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腐锈的味道。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不要抬头。
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床底——昏暗中,一道暗红色的液体正从门缝底下渗进来,
像蚯蚓般在地面蜿蜒爬行,所过之处留下黏腻的痕迹,遇到地面的裂缝就钻进去,
再从另一头冒出来,仿佛在故意勾勒着某种诡异的图案。最终,那液体在他的床脚慢慢晕开,
形成一小滩不规则的水渍。借着灯泡微弱的光,他隐约看见那滩液体里,
浮着半个金属质地的轮廓,边缘刻着模糊的纹路,正是他当年维修队工牌特有的防滑纹路,
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绝不会认错。走廊尽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橡胶鞋底像是粘了泥浆和铁锈,蹭着水泥地发出“沙沙——咔”的声响,
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仿佛走路的人腿上绑着铁块。脚步声由远及近,
精准地踩在他的心跳节拍上,快一步时他的心脏就猛地一沉,慢一步时又悬在半空,
连呼吸都跟着失了节奏。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
那脚步声里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像是扳手或钳子用绳子系着挂在腰上,
随着步伐来回晃动,碰撞时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
那是维修工人的标配,是他曾经每天都能听到的声音,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紧接着,他感觉到门缝透进的风突然变冷,
带着雨夜特有的湿意和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直直吹在他的脚踝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裸露的脚踝皮肤像是贴在了冰块上,瞬间失去了知觉。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看向最靠近门口的那张床。原本平整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微微隆起,
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连肩膀的弧度都清晰可见。被子的边缘垂落在地,
正缓缓吸收着那滩暗红色的液体,布料被浸湿后变得沉甸甸的,往下坠着,
在地面拖出一道深色的痕迹。那滩液体还在蔓延,已经爬到了他的鞋尖。
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帆布鞋传来,带着一丝黏腻的阻力,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顺着鞋缝往里面钻。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滞,
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满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逃,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
沉重得无法挪动,只有脚趾在鞋里疯狂蜷缩,抠着鞋底的纹路,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那张隆起的被子上,看着它微微起伏,像是有人在里面平稳地呼吸。
窗外的老槐树上,突然爆发出一阵乌鸦的凄厉哀鸣,“呀——呀——”的叫声尖锐刺耳,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了脖子,带着濒死的绝望。
翅膀扑棱的声音混着树枝刮擦玻璃的“吱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黑板,又像有人用钝刀在切割木头,听得陈默头皮发麻,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牙碰撞着发出“嗒嗒”的声响。更恐怖的是,
房间里的六张铁架床突然开始同步震动。锈迹斑斑的床架相互碰撞,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摇晃它们。
床架上的锈渣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积在床脚的灰尘被震得扬起,
在昏黄的灯光下形成细小的光柱。陈默感觉自己的床也在动,
铁架的震动透过薄薄的床垫传到他的身体里,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胃里翻江倒海,
差点吐出来。就在这时,房间角落的衣柜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锁扣被人从里面拨开,老旧的木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一股混杂着雨水、铁锈和陈旧布料的气味从缝里飘出来,比之前的腐肉味更浓郁,更刺鼻。
紧接着,他听见了“嗒—嗒——”的滴水声,水珠砸在地板上,
在寂静的房间里形成清晰的回音,每一声都像砸在他的神经上,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眯起眼睛,借着昏黄的灯光往衣柜里看。一件蓝色的工服挂在最中间的衣架上,
衣角还在往下滴水,水珠顺着衣料的纹路滑落,在地面积起一小滩水洼,
水洼里映着灯泡的光晕,晃悠悠的。那是件再熟悉不过的维修队工服,
藏蓝色的布料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
左胸的位置印着褪色的“维修”二字。领口处别着的工牌被水浸得模糊不清,
只能勉强看清上面刻着的一个“李”字。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认识这件工服,或者说,他认识穿这件工服的人。
寒冷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有条毒蛇钻进了衣领,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牙齿再次开始打颤,这一次,连嘴唇都冻得发紫。他想起自己搬进来时走得匆忙,
忘带厚外套,昨晚就冻得蜷缩了半夜,此刻更是冷得浑身发抖。逃,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像一道闪电劈碎了恐惧的迷雾。可当他挣扎着想要爬下床时,
目光却又一次落在了那件滴水的工服上。不知道是出于寒冷的驱使,还是某种无形的牵引力,
他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朝着衣柜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无力。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穿上它,穿上就不冷了。
第二章 血色往事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工服布料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冰凉顺着指尖传来。
那不是普通的水渍寒意,而是像冰碴子一样,冻得他指尖发麻,仿佛要把骨头都冻裂。
可他却像着了魔似的,没有收回手,反而一把抓住了工服的袖口。
就在布料彻底贴在他皮肤上的刹那,他的脑海里突然炸开一团刺眼的火花,
紧接着是剧烈的头痛,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扎他的太阳穴,疼得他眼前发黑。“小心!
脚手架不稳!”一声洪亮的呼喊在他耳边炸响,带着熟悉的河北口音,
尾音还沾着点工地上的尘土味。那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惊恐,像是要把他从危险里拽出来。
陈默猛地闭上眼睛,又在下一秒狠狠睁开。眼前不再是狭小压抑的出租屋,
而是一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维修队正在抢修一栋老旧居民楼的外墙,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铁皮脚手架,空气里弥漫着汗水、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远处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更添了几分烦躁。他站在脚手架上,手里握着扳手,
正用力拆卸着固定支架的螺栓。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掉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
“快点!天黑前必须弄完,不然扣奖金!”工头的催促声从下面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心里一急,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完全忘了操作规程里“先固定再拆卸”的准则。
母亲的药费单、房东的催款信息在脑海里闪过,他只拆了一边的螺栓,就去动另一边的,
心里盘算着快点弄完就能拿到全勤奖金,正好够交这个月的房租。“陈默!别拆了!
会出事的!”又是那个河北口音,是李建军。他抬头看去,李建军正站在他旁边的脚手架上,
手里拿着安全带,脸上满是担忧,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李建军比他大五岁,进队早,
一直很照顾他,平时带的馒头都会分他半个。可他当时已经红了眼,满脑子都是奖金和房租,
哪里听得进劝。他挥手道:“没事,快得很!就差最后一个了!”话音刚落,
脚下的脚手架突然发出“嘎吱”一声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
整个架子开始剧烈倾斜,他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外侧倒去。
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了下去,砸在下面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点火星。他吓得魂飞魄散,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两个字。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猛地将他往回一拉——那只手粗糙有力,指节上还沾着机油和铁锈,
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水泥灰,是李建军的手!他太熟悉这双手了,
当年他第一次拧不动螺栓时,就是这双手握着他的手一起发力;他饿肚子时,
也是这双手从饭盒里夹出半个馒头递给他。他踉跄着站稳,回头看去,李建军扑在他身上,
替他挡住了倾斜的脚手架横杆,后背狠狠撞在了铁架上,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