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累赘的“功德”
他推门而入时，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与若有若无的剑意。
依旧是那副俊美无俦的容颜，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这简陋的竹屋显得更加逼仄。
苏念正坐在窗边，手中是一件缝补到一半的青色长衫——是顾玄的衣物。
针脚细密均匀，显示着缝补者的用心。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三分惊喜，七分怯懦，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柔柔地唤了一声：“顾玄哥哥，你来了。”
顾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眸子如同寒潭，不起丝毫波澜。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视线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件缝补的衣衫上。
“这些琐事，交由杂役即可。”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念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灵力低微，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做些这些……”她如今的“凡人”身份，是伪装的一部分。
在青云宗众人眼中，她就是一个毫无灵根、无法修炼的凡人，靠着祖上与青云宗老祖的些许渊源，才得以挂名在此，更是幸运（或者说是不幸）地成为了剑尊首徒的未婚妻。
顾玄走到桌边，自行倒了一杯冷茶，并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
屋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闭关期间，宗门内可有大事？”
他例行公事般地问道。
苏念轻轻摇头，将林清雪来访等琐事略过不提，只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
她深知，他对这些并不真正关心。
果然，顾玄听完，只是再次沉默。
过了片刻，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苏念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苏念，”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你可知，我此次闭关，修为停滞不前。”
苏念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自责：“是因为……因为我吗？
我听他们说……”她欲言又止，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顾玄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大道之上，荆棘丛生。
些许瓶颈，不足为惧。”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继续说道：“你我之间的婚约，源自师尊之命。
于我而言，亦是一场修行。
尘缘缠身，方能体悟斩断之决绝。
你助我勘破情关，便是你的功德。”
“功德？”
苏念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仿佛不解其意。
“嗯。”
顾玄颔首，语气淡漠却笃定，“待我斩断尘缘，心境圆满，突破瓶颈，乃至未来证得无上大道，其中亦有你一份助力。
此乃因果，亦是你的造化。”
苏念心底的嘲讽几乎要抑制不住。
功德？
造化？
用我的命，换你的道行精进，这便成了我的功德？
凌尘啊凌尘，百世轮回，你为自己寻找的借口，倒是越来越冠冕堂皇了。
她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那历经百世沉淀的冰冷与沧桑，用带着哭腔的、微颤的声音应道：“若……若真能帮到顾玄哥哥，我……我无怨无悔。”
她的顺从，似乎让顾玄很满意。
他身上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些许，但那份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却未曾改变。
“你好生休息。”
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青色身影消失在门外，如同从未出现过。
在他离开后，苏念缓缓首起身子，脸上那卑微的、怯懦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与淡漠。
她走到窗边，看着顾玄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剑尊峰的方向。
指尖轻轻拂过窗棂，感受着其上粗糙的木纹。
助我证道，是你的功德？
呵。
她回想起第九十九世，他站在堕仙崖边，也是用类似平静无波的语气对她说：“此乃证道必经之路，师妹，助我。”
再往前，第九十八世，他是魔教少主，她是正道卧底，身份暴露时，他亲手用她送他的匕首，刺穿了她的心脏，说：“你的死，能让我的魔功更上一层楼，死得其所。”
………第一世，那杯毒酒，他说的“累赘己除，大道朝天”。
百世轮回，场景变幻，身份更迭，唯有这“杀妻证道”的核心，和他那套自我合理化的说辞，坚如磐石。
苏念缓缓闭上眼，神识内观那被封印的、浩瀚如星海的神格。
命运法则在她周围无声流淌，她能清晰地“看”到，属于顾玄的那条命运之线，正按照她预设的轨迹，一步步走向那个熟悉的断点。
断情崖。
那是青云宗历代弟子斩断尘缘、明心见性的地方。
也是他这一世，为她选好的“证道”之地。
快了。
就快到了。
她睁开眼，眸中再无一丝伪装的温情，只剩下神祇俯瞰众生的清冷与威严。
这一次，不会有毒酒，不会有推落。
这一次，执棋之人，该换一换了。
她拿起桌上那件缝补好的青色长衫，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芒闪过。
衣衫上那些细密的针脚，悄然融入了些许玄奥的纹路，如同命运之网，无声无息地缠绕其上。
然后，她指尖窜起一簇凡火，将长衫点燃。
火焰跳跃着，吞噬了布料，很快化为了一小堆灰烬。
既然要断，那便断得干净些。
这些虚假的温情，伪装的牵绊，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她看着跳跃的火苗，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顾玄，好好享受你最后几天，“大道至上”的信念吧。
很快，你便会知道，你所谓坚不可摧的道心，是何等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