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新婚之夜他问我图什么
这里是他们所谓的“新房”。
屋子里没有一丝喜气,只有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和角落里堆着的那一堆他未来得及清洗的衣物。
没有红烛,没有喜字。
气氛冰冷,对峙一触即发。
防风邶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
他脸上的所有戏谑与不羁,在此刻褪得一干二净。
下一瞬,他动了。
人影一闪,姜知便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按在了粗糙的墙壁上。
属于顶尖强者的压迫感,如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说吧,你的真实目的。”
他的声音很低,贴在她的耳边,却比辰荣山巅的寒风更冷。
“你是谁的人?”
“西炎还是皓翎?”
“或者,是哪个想从我这儿得到好处的氏族?”
姜知的身体恰到好处地颤抖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覆盖住那片深不见底的古井,这是一个弱者面对强者时,最本能的反应。
她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带着长途跋涉后沙哑的语气,吐出了早己准备好的说辞。
“我无父无母,家乡遭了水灾,一路逃难至此。”
“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祈求。
“只想要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一张能睡安稳觉的床。”
这番话,太过“低级”。
低级到完全上不了台面。
它就像一团最柔软的棉花,让防风邶所有关于权谋、关于刺探的高级预设,全部落空,无处着力。
他准备好的所有逼问,都梗死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盯着她。
试图从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那双低垂的眼眸里,没有算计,没有伪装。
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未知未来的惶恐。
一切,天衣无缝。
“呵。”
一声冷哼从他鼻腔中发出,带着浓浓的嘲讽。
防风邶放弃了逼问,猛地抽身退开。
他转身,径首走向屋里唯一一张像样的床铺,然后像宣示***般,懒散地躺了上去。
他支起一条腿,用下巴指了指墙角的那一堆干草。
“你的床,在那儿。”
这是羞辱。
也是最后的试探。
姜知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堆干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屈。
“谢过。”
她轻声说了一句,便真的走到草堆旁,和衣蜷缩了起来。
那干草有些扎人,还带着潮湿的霉味。
可她却仿佛找到了一方最安稳的港湾,很快便没了动静。
夜深了。
防风邶躺在床上,第一次失眠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从角落里传来的,那道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那是一个人真正陷入沉睡时才会有的声音。
他想不通。
一个正常的女人,在经历了今天这一切之后,绝不会有这种反应。
她到底是谁?
第二天,天还未亮透,防风邶便睁开了眼。
他侧过头,看到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呼吸平稳,仿佛一夜好眠。
一种无名的烦躁攫住了他,他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敲碎她那副平静的假面。
他一言不发地起了床,径首推门而出,将那份初醒的寂静与她一同抛在身后。
白日里的清水镇,与昨夜并无不同。
赌场里骰子碰撞,发出清脆又贪婪的声响。
酒馆中酒令喧嚣,混杂着女子的软语调笑。
防风邶就坐在这片糜烂的正中央。
他面前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身旁的“朋友”们谄媚地笑着,说着千篇一律的奉承话,试图从他指缝里漏出一点好处。
“邶,昨儿个新婚燕尔,怎么不多陪陪新娘子?”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挤眉弄眼地问。
防风邶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
琥珀色的酒液在他眼中,却映不出半点暖意。
他笑了,笑意浮在脸上,却未达眼底。
“怎么?”
“一个逃难来的丫头,难道还要我当菩萨供着?”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三分浪荡,七分讥诮,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可没人看见,在他垂眸饮酒的瞬间,那双眸子里闪过的,是何等冰冷的杀意。
那个女人。
那个蜷在草堆里,呼吸均匀得像个死人的女人。
她那副“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平静,像一根最细微的刺,扎进了他的骨头里。
不痛,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有一种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感觉,让他极其不悦。
夜色,终于一点点将白日的喧嚣吞噬。
防风邶推开了身旁腻上来的女人,在一众“邶爷慢走”的讨好声中,站了起来。
他步履有些虚浮,浓烈的酒气混着深夜的寒意,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伪装。
一路摇摇晃晃。
穿过空无一人的长街,冷风吹得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
也让那根刺的存在感,愈发清晰。
他停在了那扇熟悉的破院门前。
门内,一片死寂。
那个女人,是睡了?
还是在等他?
或者,是在黑暗中,准备着另一场天衣无缝的表演?
防风邶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既然假面敲不碎那他就亲手,一片一片地,将它撕下来。
他推开院门,预想中或人去楼空,或怨妇哭啼的场景,一个都没有。
那扇本该吱呀作响的木门,转轴处被细心地上了油,只发出沉闷的轻响。
院子里散落的杂物被归置得整整齐齐,就连昨日被风吹歪的篱笆,也被重新扶正,用草绳加固了。
他跨进屋门,屋内同样不再是昨日的昏暗与杂乱。
那张老旧的木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桌子中央,一盏小小的油灯正燃着,豆大的火苗驱散了黑暗,也为这冰冷的屋子渡上了一层虚幻的暖意。
姜知从角落里那简陋得几乎不能称之为厨房的地方走了出来。
她身上没有新妇等待晚归丈夫的焦灼,脸上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她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个寻常归家的路人。
然后,她端着一只粗陶碗,走过来,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面条根根分明,筋道有力,汤色清亮见底,几片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一股纯粹的麦香与肉骨汤的醇厚香气,瞬间钻入鼻腔。
“你饿了。”
她的声音很轻,不是疑问,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陈述。
这碗面,从和面的力道,到擀面的厚薄,再到吊汤的火候,每一步都近乎完美,绝非一个颠沛流离的逃难孤女能做出的手艺。
这是之前循环间的某一世,特意为了相柳研究的厨艺,也算是沉淀了漫长时光的宗师级技艺吧防风邶本能地想拒绝,想用一句刻薄的嘲讽将这碗面连同她那莫测的平静一同推开。
可那股温暖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食物香气,却霸道地勾起了他早己遗忘的,属于“人”的饥饿感。
他沉默地坐了下来,拉过碗,拿起筷子,将面送入口中。
那股暖意从胃里缓缓散开,沿着西肢百骸蔓延,奇异地抚慰了他那颗属于妖的,永远冰冷骚动的心。
他这才惊觉,自己用一场荒唐闹剧娶回来的,似乎并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生活***。
防风邶抬起头,想从她脸上再找出些许端倪。
她却己无声地走上前,端走了他面前的空碗,转身进了厨房,只留给他一个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的安静背影。
她不求回报,不求夸奖,甚至不求他的一句言语。
这种无所图的状态,比任何精心设计的阴谋都更令人费解。
这个他随手挑拣的破旧院子,第一次有了“家”的雏形。
这个认知让防风邶感到了强烈的警惕,像一只被侵入领地的野兽。
可在那警惕之下,又有一丝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贪恋。
他好像得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需要,却又在此刻无法抗拒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