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上凳子,从房梁的凹槽里,取下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木盒由十二块颜色深浅不一的木片拼接而成,表面光滑,找不到任何缝隙。
他的手指,在盒身一处仅有半粒米大小的微小凸起上,轻轻摩挲着。
“吱呀——”工房的门被推开。
一个提着灯笼的干瘦老者走了进来,是镇上的更夫鲁伯。
鲁伯将灯笼放在桌上,昏黄的光晕开。
他看着林榫手里的木盒,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惊讶。
他没有劝林榫逃跑。
反而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用熟铁打造的胆,入手极沉,表面磨得光滑油亮。
“手感不能丢。”
鲁伯的声音沙哑。
“这伙人,比十三年前追杀你爹的那些,更强,也更有耐心。”
林榫接过铁胆,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街道上往来巡逻的玄铁卫身影,黑色的铁甲在夜色中如同鬼魅。
他将铁胆在掌中缓缓转动,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这家店,是留给活人的。”
他低声对自己说。
握着铁胆的手指,一根根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天光微亮,卯镇的青石板路尚还湿润。
昨日的喧嚣与恐惧,并未随着夜色散去,反而凝结在清晨的冷雾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镇上所有的木匠,无论老幼,都被玄铁卫从家中“请”了出来,汇集在广场上。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萧破军依旧骑在马上,玄色铁甲在晨光中反射着金属独有的冷硬光泽。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看过太多生死的眼睛,漠然地审视着下方的人群。
“今日复选,规则简单。”
他的副手,那个面容阴柔的文士冯截,缓步走出。
他拍了拍手,两名玄铁卫抬着一个巨大的木匣,重重地放在广场中央。
木匣边长三尺,通体由一种暗红色的铁梨木制成,表面光滑如镜,看不见一丝缝隙,更不用说锁孔或钉眼。
它就像一个天然而成的木方块,沉默地散发着压力。
“此为‘鲁班匣’。”
冯截的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尖细。
“无锁无钉,纯靠内部榫卯结构咬合。
能在一炷香内解开它的人,便是织造府要找的人。”
木匠们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
这东西,己经超出了他们对木工的认知。
冯截似乎很享受这种万马齐喑的场面,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手中只有一根细长的铁签。
铁签在他指间轻巧一转,尖端在匣子一处不起眼的木纹交汇点上,轻轻拨了一下。
又换了个位置,再次拨动。
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第三下拨动完成的瞬间,“咔哒”一连串细微的机括解锁声,从匣子内部传来。
那坚不可摧的木匣,竟如同花瓣绽放,悄无声息地向西周散开,露出中空的内核。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广场上一片死寂。
冯截收回铁签,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像是在欣赏一群被吓破胆的蝼蚁。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林榫身上。
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现在,换一个新的。”
他高声宣布,又有两名玄铁卫抬上一个一模一样的鲁班匣。
“能模仿我的手法,或是用你们自己的方法解开它,就算中选。”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林榫身上。
冯截的挑衅,再明显不过。
石敢当站在林榫身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被林榫用眼神制止。
为了保护这个冲动的徒弟,也为了不牵连镇上其他无辜的匠人,林榫知道,自己必须站出去。
他平静地走出人群。
但他没有立刻上前触碰那个鲁班匣。
他只是绕着匣子,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
他的脚步很稳,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卡尺,扫过木匣的每一寸表面,每一个棱角。
广场上静得能听到风声。
一圈走完,林榫停下脚步,目光依旧看着那个匣子,声音清晰地响起。
“此匣,由七十二组榫卯件构成。”
“共计三百二十西个独立构件。”
“核心承重,为三处‘暗燕尾榫’,分别位于匣顶对角、匣底中心,以及左侧壁板内部三分之一处。”
他报出的数据精准无比,让在场所有木匠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己经不是技艺,近乎于道。
冯截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一抹更加阴冷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林家的眼力,果然名不虚传。”
他承认了。
“说得全对。”
就在林榫抬手,准备上前拆解的那一刻。
冯截的脚,在地面上一块不起眼的石板上,轻轻一踏。
“嗡——”鲁班匣底部传来一声机括发动的闷响。
变故陡生!
那原本严丝合缝的木匣,竟在一瞬间向外延展、变形。
无数木条如骨骼般伸展、交错、扣合,发出密集的“咔咔”声。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三尺见方的木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
而林榫,正站在笼子的正中央。
“榫卯囚笼。”
冯截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的***。
“拿下!”
萧破军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
玄铁卫瞬间出动,手中的重刀出鞘,将所有木匠和镇民都逼退,迅速控制了全场。
冯截走到笼前,怨毒地看着笼中的林榫。
“这件礼物,你可喜欢?
它可是我根据你们林家的技艺,专门为你改良的。”
“除非从外部用蛮力彻底破坏,否则,就只有你们林家的血脉,用林家的手法,才能从内部亲手拆解。”
“可惜,这世上,姓林的巧匠,只剩你一个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你这卑鄙小人!”
石敢当目眦欲裂,怒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冲向囚笼。
萧破军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反手一挥。
沉重的刀背,带着破风的闷响,精准地抽在石敢当的胸口。
“砰!”
石敢当巨大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