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我爹呢?棺材里怎么没人?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莫夭顺着起来的棺材口看去,一脸呆滞,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举着铁撬的手也在抖。
突然间,莫夭扔掉手里的铁撬,两只手抓着棺材板,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一半还压着的棺材盖子,头往棺材里伸过去,努力的看向棺材里。
两三平的空间里,赫然放着按身体比例摆放的衣物,哪里有着尸骨,别说尸骨,连尸骨粉儿都没有。
这分明是一座衣冠冢!
“这不可能,我亲眼看着我老爹下葬的,我亲眼看着我老爹被放进棺材的,还能丢了不成?”
莫夭一脸疯狂,眼睛里一刹那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嘴微张,说的话很轻,离得远些或许都听不见他说什么,再远些或许只能看见他泛白的下嘴唇在抖。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打懵了。假道士入棺入土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怎么人就没了?
有人尝试说话,但嘴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就像鬼压床,只不过这次,鬼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啊!我不信!我不信!”
莫夭的一声尖叫惊醒了所有被鬼定住身体的人,只见莫夭跳进棺材坑里,一把一把的往底下刨。
“老爹,别和儿子捉迷藏了,儿子大了,不爱玩这个,你快出来啊!”
“老爹,你肯定在下面对不对,快出来,儿子找见你了!”
“爹啊,你是不是怨儿子没早给你换窝儿,不想理儿子,儿子错了,你快出来,儿子给你找到新家了!”
“爹,你出来啊!爹啊……”
莫夭边刨边喊,眼泪伴着鼻涕一条一条的落在坟坑里,坟坑里的土一把一把的少,石块子一块一块的往出飞。十来分钟过去,飞出坟坑的土变了颜色,石块也染上了丝丝点点的红色。
那红色,带着死寂与绝望。丝丝缕缕,都含着一个儿子找不到父亲的哀鸣。
杨振微颤着一双手,使劲抹了把脸。他的手,是一双五十多年的老手,沟壑纵横。杀了三十多年猪,只颤过两次,一次是老村长没的那一天,一次是今天!
他拉了一把虎子父亲的袖子,几十年的老兄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跳进坟坑,一左一右,架住莫夭就往出拉。一个常年套猪的屠户,一个常年抡锄的老农,却差点没拉动一个已经哭到歇斯底里,用手刨坟十多分钟的小伙子。
“振叔,别拉我,我就快找到我爹了!”
“我爹就在下面,叔,求你们了,让我把我爹找出来!”
“你们别拉我,让我找我爹!”
莫夭一声声祈求着这两个看着他长大的半老头子,眼睛却瞪大了看向被刨的乱七八糟的坟坑。当他被彻底拉出坟坑的那一刻,直感觉天与地扭曲交换,眼前猛的一黑,晕了过去。
……
莫夭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眼睛依旧是布满血丝,上下眼皮红肿的像被村口野蜂猛蜇了一口,嘴唇干裂的像大旱时节村里的土地。
翻起身,双手刺痛,只见那双手被白布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靠近鼻子一闻,还能闻见村里赤脚医生特制的膏药味儿。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莫夭翻起身连滚带爬的向房门冲去。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院子里,正对着房门的,赫然是假道士的棺木。夕阳西下,天被染红了,地被染红了,棺材也被染红了……
看着棺材,莫夭“嗵”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迟迟没有起身……
莫夭第二次醒是夜里,十一二点的样子,还是在床上,身边坐着杨虎。
看见莫夭醒了过来,杨虎站起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道:“爹,振叔,小夭醒了,小夭醒了……”
不大一会,杨振和杨拓走了进来。
莫夭想起身,却又被杨振按在了床上。
“小夭,你躺着,我给你说,你听着!”杨振对着莫夭说道。
莫夭沉默,也没了动作,头是摆向杨振的,只是眼神,却盯着隔了墙放在院子里的假道士的棺木。
“我和你拓叔翻着看了棺木,棺里就只有你老爹下葬时的那身袍子,还有一个牛皮……应该是牛皮的书,书上有锁子,打不开!书皮子上有字,我们也没人认识,听小吴说那是金文什么的,得去镇上找图书馆查。我和你拓叔商量了一下,估摸着你老爹坟里只有衣冠却没尸身的原因可能就在这本书里。等你身体好些,我和你拓叔再把书给你,你去镇上查查。还有,人死为大,尽管是衣冠冢,也不能一直这样晾着,我们意思是尽快迁坟到新的地方,这样也好让你老爹九泉之下得以安宁。你这两天先别下床,这些我们来办,等你好的差不多了,你去祭拜一下你老爹,新坟离老村长近,你顺便去看看老村长!”
莫夭没说话,但他听的一清二楚,他也明白,死者为大,让老爹的棺木一直晾着不是一个儿子该干的事,孝者为先!
“我老爹迁坟的事就拜托两位叔叔帮忙操持了,等覆土的时候麻烦叫我一声,我得亲自去给老爹添土。”
杨振和杨拓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带着异常沙哑的声音说话的莫夭,叹了口气,点点头出去了。
……
假道士的新棺是第二天早晨准备入土的。等莫夭到的时候,新坟坑已经被杨村的乡亲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最里面是三个拿着唢呐的汉子带着一圈念经的阴阳。
阴阳是人们对这些超度亡魂的道士的一种敬称。虽然人们听不懂阴阳诵读的那些带着难以入耳音调旋律的经文,但这也并不妨碍对这些人的尊敬。
人们把所有对亡者的思念和祝愿都寄托在了这些抑扬顿挫的经文声中。
莫夭的身体并没有好太多,连续晕倒两次,在中医上来说,对元气的伤害是很大的。
外圈的村民看到杨虎扶着莫夭走过来,就轻声告诉前面的人,消息一圈一圈的传了进去,不大一会,人群就让开了一道容人通过的路。
莫夭慢慢走进人群,又走出人群。走到最里面,莫夭停下了步子看向新挖的坟坑和棺材。棺材是那种阳光一照射就会泛出红光的好木材,棺材盖子还没上镇钉,杨村的人都很讲究,亡者棺木上的镇钉必须得是最亲的亲属才能打,假道士去世的时候莫夭还小,手上没把子力气,所以是老村长帮着上镇钉的,而老村长去世的时候却是莫夭钉的棺木,所以莫夭对这很熟悉。
镇钉是村里老铁匠打的,人虽然老了,但力道没差着,手艺也是顶儿好!
镇钉约么有个十几厘米长,钢的,光照在上面可以反射出冷冽的清光。
莫夭接过杨振递过来的锤子,对准棺木上的第一颗镇钉,一锤子敲了下去。
“躲钉!”
两个字被莫夭喊出了撕心裂肺的感觉。
坟坑周围的人手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五色粮向棺材上撒去,嘴里也喊着“躲钉!”声音齐整。
钉到第七颗镇钉,莫夭拿着锤子轻轻的敲了一下,镇钉进去一半,莫夭停了下来。
镇钉钉七颗,最后一颗钉一半,既是为了亡者后代子孙好,也是为了能够留一线,让亡者往生去。
棺木钉好,随即便开始入土,覆土。
第一捧土是莫夭撒上去的,最后一捧土也是莫夭压实的。
看着这个半人高的土丘,莫夭明白,假道士应该是离开了的,虽然棺木里没了他的遗身……
阴阳诵经,唢呐匠吹唢呐。从今以后,不,从他十五岁那年,假道士就只是活在他的记忆与心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