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粗糙的食指蘸了蘸唾沫,一张张掀开数:"三十斤米票,十斤面票......"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却亮得吓人,"等开春小石头断了奶,正好换点细粮熬粥喝。
"刘晚星趴在炕边,婴儿的身子软趴趴的,可眼珠子跟着粮票转得飞快。
每张票的颜色、编号、折痕都像被刻刀往脑子里凿——第一张米票边角有个月牙形缺口,第二张面票背面沾着块酱渍,第三张......她的太阳穴突然突突跳起来,像有人拿小锤子一下下敲,后颈的汗把胎毛都浸湿了。
"看什么看!
"张桂兰突然抬头,刘晚星赶紧垂下眼皮,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
女人没再理会,把粮票重新包好塞进柜顶的木盒,锁扣"咔嗒"一响,像给什么东西封了棺。
天刚蒙蒙亮,张桂兰就把刘晚星往旧棉袄里一裹。
"走了!
"她扯着嗓子喊,刘大山缩着脖子扛起竹篓,刘老根拄着拐棍在后边跟着,小石头在张桂兰怀里蹬着小胖腿笑。
山路结了层薄冰,刘晚星贴在张桂兰背上,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咚",比平时快了一倍。
女人的呼吸也乱了,呼出来的白气扑在她后颈,带着股酸腐的味道。
"这死丫头怎么这么沉!
"张桂兰突然踉跄了一下,脚脖子扭在石头上,"啪"地栽向路边的沟。
刘晚星的灵觉"嗡"地炸开。
她"看"见张桂兰瞳孔骤缩,手指抠进自己后颈的肉里;"听"见她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气声——这是低血糖要发作的前兆!
婴儿的身子比脑子先动,她蜷起小胳膊小腿,像团软乎乎的面剂子。
"砰!
"张桂兰重重摔在草堆边,刘晚星被甩进旁边的枯草窠里。
"赔钱货!
"她爬起来拍着裤腿骂,"早知道该把你锁家里!
"小石头被吓哭了,她又赶紧去哄,完全没注意到草堆里的小肉团子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
"晚星,晚星。
"刘老根的声音带着颤,枯树皮似的手把她从草堆里捧出来。
老人的棉袄前襟还沾着昨晚熬药的药渍,体温却烫得惊人。
"爷爷在这儿。
"他用袖子擦她脸上的草屑,咳得背都弓了,"不疼啊,不疼......"回程时刘老根落在最后。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邦邦的玉米饼,掰下指甲盖大的一块塞进刘晚星嘴里:"爷爷早上藏的......"老人的手裂着血口,每道缝里都嵌着泥,"趁热吃,别让你妈看见。
"刘晚星含着玉米饼,甜丝丝的面香混着铁锈味——爷爷咳嗽时,血丝沾在饼上了。
她"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凝着冰碴,喉结动了动把剩下的半块饼塞回怀里。
"这一世......"她的小拳头攥住爷爷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谁都别想再让你受这种罪。
"月亮爬上东墙时,张桂兰的尖叫刺穿了土屋。
"少了一张!
五斤的面票少了一张!
"她掀翻了木柜,粮票撒得满地都是,"刘大山你个窝囊废!
肯定是你偷藏起来给老东西了!
"刘大山缩在墙角,棉袄被扯得露出棉絮:"我、我真没拿......""没拿?
"张桂兰抄起烧火棍劈头盖脸砸过去,"你当我是傻子?
上个月偷鸡蛋,上上个月藏红薯,现在连粮票都敢动!
"刘晚星蜷在炕角,眼睛映着满地的粮票。
她清楚记得原序列:第三张面票背面有酱渍,第五张米票边角有月牙口——张桂兰数错了,她以为少的是第五张,其实第三张还在木盒最底下。
"信息就是刀。
"她舔了舔发疼的后槽牙,"现在还不是***的时候。
"深夜,土屋里的鼾声此起彼伏。
刘晚星挪到炕缝边,用指甲抠出半块干硬的红薯。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得红薯上的裂纹像地图。
她咬下一小口,硬得硌得牙龈发酸,可心里却甜得发颤——前世蹲在垃圾桶边闻泡面味时,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把半块红薯当宝贝。
"98年洪水,粮价要涨三倍。
"她望着天上的星子,小脑袋里转着算盘,"00年电脑开始进学校,2003年互联网泡沫......"每一个时间点都像火把,把未来的路照得透亮。
"妈妈。
"她舔了舔嘴角的红薯渣,声音轻得像猫爪子挠心,"下次打我之前,先算算自己能不能养得起一个天才。
"月光渐沉时,刘晚星把最后一点红薯渣咽进肚里,小手指在炕席上划了道浅痕。
她听见东屋传来张桂兰的鼾声,西屋刘老根的咳嗽声渐弱,便蜷回自己的破被里。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明天清晨,堂屋的扫帚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