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的日子,依旧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节律,缓慢而沉重地向前爬行。
冬去春来,山上的积雪融化,汇入溪涧,水量丰沛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喧响,冲刷着河床里光滑的鹅卵石。
枯黄的草甸下钻出嫩绿的新芽,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和新生草木的混合气息。
布谷鸟也开始在清晨的山谷里,固执地重复着它的鸣叫,提醒着春耕的时节。
三年的光阴,在一个婴孩身上留下了最显著的痕迹。
阿木呷己经能摇摇晃晃地满地跑,穿着用阿妈的旧查尔瓦改小的褂子,像只精力旺盛的小兽,对火塘里跳跃的火苗、墙角结网的蜘蛛、乃至母亲捶打荞麦时飞扬的粉尘都充满好奇。
他咿呀学语,最先会喊的是“阿达”和“阿妈”,声音清脆,像山涧敲击石头的清泉。
拉铁看着儿子,眉宇间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更多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如山石的彝家汉子。
然而,山外的世界,却不像寨子里的生活这般波澜不惊。
一种与以往任何头人换人、土司争斗都不同的、更加庞大而难以捉摸的变化,正伴随着偶尔进山的马帮带来的零星消息,像潮湿的雾气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
寨民们聚在火塘边,谈论的不再仅仅是狩猎的收获和庄稼的长势,偶尔会夹杂着一些陌生的词汇:“解放”、“共产党”、“毛主席”。
这些词汇对于他们来说,如同远处山峦的轮廓,模糊而遥远,却隐隐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措布的马帮是寨子通往外界的唯一活络的血管。
这一次,他从山外回来,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往常交换完皮货后的轻松,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隐隐的激动。
他卸下驮子,连口水都没喝,就径首来到了拉铁家的火塘边。
拉铁正用一把老旧的腰刀,就着火光,仔细地削着一根准备用来做新犁辕的青冈木,木屑随着他有力的动作纷纷落下。
阿依在火塘边用陶罐熬着苦荞糊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粮食香气。
阿木呷趴在她腿边的羊皮垫子上,玩弄着几颗光滑的小石子。
“拉铁,”措布压低了声音,尽管屋里只有他们几人,他却像要宣布一个天大的秘密,“山外边,天翻地覆了!
真的变天了!”
拉铁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腰刀顿在半空,抬起头,看着措布被山风和日头刻满皱纹的脸上那异常郑重的神色。
果基也停下了搅动糊糊的木勺,紧张地望过来,下意识地将阿木呷往身边拢了拢。
“真的变天了。”
措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到处都在搞‘土改’。
汉地的地主老财,那些以前坐着滑竿、穿着绸缎、拥有望不到边田地的大户,被打倒了!
田地和房子都分给了原先种田的佃户。
穷苦人,真的翻身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神秘和不确定,“现在,共产党的‘工作队’就要进山了,说是要到我们这些‘少数民族’地方,搞什么‘团结、生产’,要帮我们……过上好日子。”
“工作队?”
拉铁皱紧了眉头,重复着这个陌生的汉语词汇,像在咀嚼一块坚硬的干肉。
他对“土改”这个词似懂非懂,但“分田地”这三个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内心深处最朴素的渴望,触动了他灵魂中最根本的东西。
土地,是彝家人安身立命的根,是比性命还要紧的依靠。
可“工作队”这个词,又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警惕和不安。
寨子里的生活,千百年来都是由头人和毕摩依据古老的规矩共同维系,这些陌生的、讲着不同语言的人,要如何“帮”我们?
他们会带来什么样的规矩?
又会搅动起怎样的波澜?
头人阿侯木呷会怎么想?
毕摩阿普苏呷又会如何看?
种种疑问,像一团乱麻,塞满了拉铁的胸膛。
“是什么样的人?”
拉铁问,声音沉稳,尽量不泄露内心的波澜。
“听说……跟以前的官家人不一样。
不骑马,不坐轿,自己背着行李走路来。”
措布努力回忆着听来的描述,“说是……叫‘同志’。
对,叫‘同志’。”
“同志?”
拉铁再次生涩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汉语词汇,感觉舌头有些打结。
它听起来没有“老爷”的威严,也没有“大人”的隔阂,却也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寨子的每个角落。
恐慌、猜疑、还有一丝被压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彝寨潮湿的空气里暗暗交织、发酵。
老人们聚在寨子中央那棵据说有几百岁、枝叶虬结的大青树下,叼着烟袋,低声议论,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
他们担心古老的“尔比尔卡”(彝族习惯法)被破坏,担心山神“恩体古兹”会因外人的闯入而降下惩罚,更担心年轻人会被山外的风气带坏。
而以沙马阿呷为代表的年轻人,则远远地看着,眼神里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好奇与一种被压抑的躁动,山外的世界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巨大而模糊、充满诱惑的谜团。
半个月后,一个雾气初散的清晨,工作队真的来了。
只有三个人。
为首的姓杨,是个精瘦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看着竟有几分像常年在山里劳作的人,只是鼻梁上架着一副断了腿又用线绳缠住的眼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但没有枪,背上是一个打得方正正的背包,膝盖和手肘处打着整齐的补丁。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背着十字纹布药箱的女队员,脸上带着善意的、略显腼腆的微笑,辫子梢上还沾着晨露;还有一个男队员,身材结实,扛着些奇怪的木架子和玻璃镜子(后来才知道是测量仪和水平仪),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他们脚上的布鞋沾满了泥浆,裤腿也被路边的荆棘和露水打湿了,看起来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清亮,精神头很足。
他们的到来,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锣鼓喧天,安静得让原本如临大敌、甚至有些年轻人暗暗握紧了腰间砍刀柄的寨民们有些错愕和不知所措。
头人阿侯木呷穿着象征身份的黑色查尔瓦,带着几个家支里有威望、膀大腰圆的汉子,堵在寨子唯一的入口处,气氛紧张得像拉满了的弓弦,一触即发。
杨同志停下脚步,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水汽,然后不慌不忙地戴上,转过身,面对着一群充满戒备和敌意的面孔。
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或傲慢,而是用一种极其生硬、语法混乱却努力咬准每一个字的彝语,清晰地说道:“老乡们,不要怕。
我们是中国共产党的队伍,是毛主席派我们来帮助大家的。
我们不是来抢东西,是来给大家修路、治病,帮大家过上好日子的。”
他的彝语说得磕磕绊绊,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那份显而易见的努力和话语里透出的朴实善意,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寨民们充满戒备的心湖,激起了一丝微澜。
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丝缝隙。
阿侯头人紧绷的脸上,肌肉微微松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让开道路,沉声问道:“你们……要怎么做?”
杨同志笑了笑,笑容很干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们会住在寨子里,和大家一起劳动,一起生活。
我们会用行动证明。”
接下来的日子,云岭寨的人们,是在一种复杂的观望、试探和逐渐发生的微妙变化中度过的。
工作队没有住进头人相对宽敞的木楼,而是在寨子边一片废弃的、原先用来堆草料的空地上,自己动手砍来竹子茅草,搭起了一个简陋得西面透风的茅棚。
女队员李同志开始给寨子里生病的孩子和老人看病,她拿出一些白色的小药片,用温开水化开喂下去,那些缠绵己久的痢疾和低烧,竟真的很快好转了。
她还教妇女们用开水消毒,处理婴儿的脐带,避免了可怕的“七日风”(破伤风)。
这神奇的效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开始在寨民中间悄悄流传。
那个男队员小张则整天拿着那些奇怪的仪器,在寨子周围的山坡上比比划划,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据说是在为修路做测量。
而杨同志,则成了曲比拉铁家火塘边的常客。
他并不像头人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像以前的汉官那样盛气凌人,他只是安静地蹲在拉铁旁边,学着拉铁的样子搓烟丝,偶尔问一些关于收成、关于打猎、关于山神祭祀的问题。
他看小阿木呷的眼神很温和,有一次甚至用随手摘来的狗尾巴草,编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蚱蜢,递给了这个起初只敢躲在母亲身后、露出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孩子。
阿木呷怯生生地接过草蚱蜢,很快便被吸引,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这一笑,仿佛又融化了一层隔阂的冰。
拉铁依旧沉默,但紧绷的神经,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慢慢松弛了一丝缝隙。
他发现,这个戴着破眼镜的***,懂得很多山外的事,却并不高高在上。
他谈起“土地改革”,说的是“让种田的人有自己的田,就像你们彝家老话说的,‘开荒三年,地归开荒人’,谁流的汗多,土地就认谁,是一个道理”,这话,竟让拉铁觉得有几分在理,触动了他心底最朴素的公平观念。
杨同志还带来了一本印着图画的小册子,上面有拖拉机、水电站,他指着图画,用生硬的彝语描述着“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美好前景,虽然拉铁听得云里雾里,但那种对未来的笃定和热忱,却不知不觉感染着他。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拉铁这样逐渐放下戒备。
以老猎人俄狄为首的几个老人,始终对工作队抱有深深的疑虑。
俄狄在一次集体狩猎归来后,围着火塘烤火时,趁着酒意,对拉铁说道:“拉铁,山猫子装得再像羊,也改不了吃肉的性子。
***的话,能信几分?
他们现在给糖吃,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挥鞭子?
别忘了老辈人传下来的话,‘石头不能当枕头,***不能做朋友’!
他们修路?
路修通了,是好是坏,谁说得准?
别把豺狼引进了羊圈!”
他的话说得很重,带着浓浓的忧虑和警告。
拉铁听着,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往火塘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响,映照着他沉思的脸。
他知道,俄狄的话代表了一部分寨民,尤其是老辈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而对所有疑虑最有力的一次回应,发生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傍晚。
暴雨将至,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
阿木呷白天还在溪边玩水,傍晚却突然发起高烧,小脸通红得像炭火,浑身剧烈地抽搐,牙关紧咬,嘴唇发紫,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果基吓得魂飞魄散,哭声惊动了整个寨子。
寨子里懂些草药的老人都来看过,用了各种土方:用犀牛角磨水(其实是水牛角),用熊胆粉灌服(其实是猪胆晒干),却不见任何好转,阿木呷的抽搐反而更加剧烈,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拉铁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一把抓起腰刀和猎叉,准备连夜冒雨出山,去几十里外请更远的、据说能通灵驱邪的著名巫师。
此刻,什么规矩、什么疑虑,都比不上儿子的性命重要!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杨同志和李同志拦住了他。
“拉铁大哥,别急!
让我们试试!”
李同志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她快步走到床前,用手背试了试阿木呷额头的温度,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脸色凝重。
她迅速打开药箱,拿出一支细细的、闪着寒光的玻璃针管和一个小玻璃瓶。
在跳动的、有些昏暗的火光照耀下,那支尖锐的针头扎进阿木呷细嫩的胳膊时,拉铁的心揪紧了,仿佛那针扎在了自己心上。
果基别过脸,不敢看,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哭声令人心碎。
俄狄和其他几个老人站在门口,眼神复杂,有的摇头,有的低声念叨着经文。
那一夜,格外漫长。
拉铁和果基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杨同志和李同志也没有回他们的茅棚,就在火塘边和衣而坐,随时观察着孩子的状况。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木楞房的屋顶,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然而,奇迹就在这暴雨声中悄然发生。
后半夜,阿木呷的高烧竟然渐渐退了,虽然依旧虚弱,但抽搐停止了,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天快亮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小声地、含糊地喊了一声:“阿妈……水……”果基的眼泪瞬间决堤,那是喜悦的泪水。
她颤抖着端来温水,小心地喂给儿子。
拉铁看着床上呼吸逐渐平稳的儿子,又看看火塘边因为熬夜而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的杨同志三人,喉咙里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过身,走到墙角,抱起那个装着自家酿的最醇厚苞谷酒的小坛子,倒了满满一大碗,双手微微颤抖着,递到了杨同志面前。
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一碗酒,胜过千言万语。
杨同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双手接过碗,没有推辞,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辣得他皱紧了眉头,却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这件事,像一阵风,吹散了笼罩在云岭寨上空的最后一片疑云。
就连最固执的俄狄,再次看到工作队时,目光中也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
几天后,寨子召开了一次前所未有的***。
不再是头人独自坐在上首的木椅上发号施令,而是杨同志站在寨子中央那块平时用来拴牛、被磨得光滑的大石头上,头人阿侯木呷和毕摩阿普苏呷则坐在一旁。
杨同志依旧用他那生硬却充满诚意的彝语,宣布了一项重大的决定:国家要出资出技术,寨子出劳力,共同修建一条从山外通往云岭寨、能让马车通行的路!
“老乡们!”
杨同志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挥动着手臂,指向那条被荒草和灌木掩盖的、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我们彝家兄弟,不能世世代代被这大山困死!
有了路,山里的药材、皮子、核桃能运出去卖钱,换回盐巴、布匹、铁农具!
娃娃们生了病,女人要生产,也能及时抬出去找大夫!
这条路,是通向好日子、通向希望的路!”
人群中起了巨大的骚动。
修路?
这几乎是彝寨祖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需要劈开山崖,填平沟壑,是神灵才能做到的伟业!
兴奋、怀疑、恐惧、期待……各种情绪交织在人们脸上,议论声像开了锅的水。
“说得轻巧!
这山是石头长的,不是泥巴捏的!”
老俄狄忍不住站起来,声音洪亮,带着质疑。
“是啊,这得干到什么时候?
地里的庄稼谁管?”
有人附和。
“会不会触怒山神啊?”
担忧的声音此起彼伏。
杨同志耐心地听着,等大家的声音稍微平息,才继续说道:“困难肯定有!
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国家会支援炸药、钢钎、铁锤!
我们有的是力气!
我们可以分段干,农忙时种地,农闲时修路!
老人妇女可以负责做饭送水!
我们彝家人,什么时候怕过吃苦?”
他的话,朴实,却在理,点燃了人们心中的火苗。
尤其是年轻人,沙马阿呷等人己经激动地摩拳擦掌。
拉铁蹲在人群外围,看着杨同志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周围乡亲们脸上将信将疑却又掩藏不住渴望的神情。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骨节变形、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这双手,能驯服最烈的马,能拉开最硬的弓,能在这贫瘠的山地上刨出养活一家人的口粮。
这双脚,走遍了云岭的每一道山梁,却从未踏出过这大山的包围。
他又想起儿子阿木呷生病那晚的绝望,和那支小小的、却能救命的针管。
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想要冲破这大山束缚的渴望,在他胸中翻涌、奔腾!
他猛地站起身,在所有人惊讶和期待的目光中,大步走到大石头前,依旧沉默着,却伸出了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杨同志因为长期握笔而带着薄茧的手。
这一握,坚定而有力。
这一握,是信任,是承诺,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人群中爆发出“哦嘿!”
的欢呼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云岭寨几乎所有能动弹的青壮年男人们,在曲比拉铁和杨同志的带领下,扛着锄头、铁钎、背篓、大锤,聚集在了寨口。
小张己经用石灰粉,在山坡和岩石上画下了一条歪歪扭扭、却清晰指向山外的白线。
拉铁朝手心狠狠吐了口唾沫,紧紧握住了八磅大锤的木柄,对着身后黑压压的、眼神中既有迷茫也有期待、更有一种被激发出来的豪情的人群,用彝语吼出了生平第一句带有公共意义的话,声音如同炸雷,在清晨的山谷间隆隆回荡:“开干!”
“哦嘿——!”
男人们发出粗犷的应和,各种工具开始雨点般落在沉睡不知多少年的山石土地上。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撬动巨石的号子声、爆破山崖的沉闷巨响、岩石滚落的轰鸣声,第一次如此响亮地、不可阻挡地压过了山风的呜咽和林涛的喧响。
阿木呷被母亲抱在怀里,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
他睁大乌黑的眼睛,看着父亲和那些熟悉的叔伯们,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强大的蚂蚁,向着坚硬无比的山体发起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尘土飞扬,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闪烁,如同流淌的溪流,折射着初升的阳光。
他看不懂这一切的意义,只觉得那震耳欲聋的喧闹声里,有一种令人兴奋的东西,一种要冲破重重束缚、奔向远方的力量。
一条模糊的、充满希望的路的雏形,正伴随着飞扬的尘土、铿锵的撞击和嘹亮的号子,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着大山之外,向着那个未知而又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顽强地延伸。
这延伸的,不仅仅是一条物理上的路,更是一个民族从封闭走向开放、从传统迈向现代的第一步,尽管这一步,迈得如此艰难,充满了汗水和不确定性,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