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时区

第一个感知到的，是冷。

一种深入骨髓、冻结思维的绝对寒冷，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冰封。

第二个感知到的，是静。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某种液体缓慢退去时，发出的粘稠、令人不适的汩汩声。

然后，意识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在虚无中猛地闪烁了一下。

----我，还活着？

林启猛地睁开了眼睛。

预期中刺目的白光并未出现，只有一片沉滞的、带着电路故障般细微嗡鸣的黑暗。

他躺在一个坚硬的、冰冷的容器里，身体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记忆是一片破碎的雪花，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北极圈呼啸的风雪，以及冬眠舱门缓缓闭合时，那一道逐渐收窄的、属于22世纪的光。

2133年……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试图活动手指，关节发出生锈齿轮般的“咔哒”声。

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推去。

“嗤----”一声沉闷的气密声响起，舱门比他记忆中要沉重无数倍，但还是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杂着铁锈、尘埃和某种奇异臭氧味的冰冷空气涌了进来，刺激着他百年未曾使用的肺部。

林启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挣扎着从冬眠舱中坐起，茫然地环顾西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己久的地下基地。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大部分己经熄灭，仅存的几颗也闪烁着微弱、病态的红光，映照出覆盖着厚厚尘埃的设备和墙壁上蜿蜒的、己经干涸的黑色污渍。

数个冬眠舱如同棺材般整齐排列，只有他所在的这一个被启动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攫住了他。

他艰难地爬出舱体，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

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光线，他摸索到基地的紧急出口。

手动开启的阀门锈蚀严重，他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在掌心磨出血泡后，将其艰难转动。

沉重的金属门向内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外的景象，让林启瞬间屏住了呼吸。

天空是一种诡异的暗紫色，极光如同垂死的巨蛇，在云层中扭曲、翻滚。

远方，曾经熟悉的、被冰雪覆盖的连绵山峦依旧，但在群山之上，悬浮着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环形结构体----那绝非人类在他沉睡之前所能建造的东西。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仿佛亘古存在，又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

而在环形结构体的下方，本该是荒原的地方，矗立着一片光怪陆离的建筑群。

高耸入云的塔楼闪烁着全息广告的霓虹，其间夹杂着粗大的、不断喷吐着白色蒸汽的金属管道，以及一些造型复古、如同鲸鱼骨架般的飞艇，在低空缓缓巡弋。

冰雪、霓虹、蒸汽、巨构……眼前的一切，粗暴地撕碎了他对“未来”的所有想象。

这不是他为之准备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非人的嗥叫声从侧面的废墟传来。

林启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几只……生物，从断壁残垣后走了出来。

它们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肢体却是由锈蚀的金属、粗大的液压杆和某种蠕动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血肉胡乱拼接而成。

一只“嵌合体”的头部，甚至就是一个不断旋转的、带着红色光学镜头的雷达盘。

它们发现了林启，雷达盘锁定了他的位置，发出“嘀嘀”的锁定音。

那混合着饥饿与毁灭欲望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射过来。

林启浑身冰冷，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出口门框上。

无处可逃。

嵌合体发出一阵兴奋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鸣，猛地向他扑来！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机械利爪即将触及他面门的瞬间----“咻！”

一道炽热的白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划过，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只嵌合体从中切成两半！

冒着电火花的残骸轰然倒地。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启与怪物之间。

来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旧式防寒服，身形挺拔，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口还散发着缕缕白烟的长管武器。

他（或者她？

）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到近乎没有情感的声线开口：“能量反应微弱……目标确认，原生人类。”

那人微微侧过头，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线条利落的下颌，以及一双在暗处闪烁着冰冷蓝光的眼睛。

“不想变成它们的一部分，就跟我走。”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