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村依山临水,白墙黛瓦错落于溪畔,河面薄烟浮动,偶有船桨轻划,水声细碎。
村中多数人家己动身采茶,唯有村尾一座老宅静立,木门紧闭,檐角生苔,多年无人出入。
沈知意年三十,身形清瘦,穿一件月白色棉麻长衫,发髻松挽,眉眼温润,却带着些许倦意。
她曾是城中一家出版社的文字编辑,婚后生活平稳,少波澜也无惊喜。
首到前夫一句“不合适”,婚姻便悄然落幕。
没有争吵,没有挽留,只有一纸离婚协议和一段戛然而止的岁月。
她未多留,只带走一只名叫阿斑的老猫,以及一只沉甸甸的旧木箱,回到出生之地——祖屋赁居。
这祖屋是母亲早年留下的,年久失修,但产权尚在。
她此行目的明确:远离过往,在故土重新安放生活。
可心底那道裂痕,始终未曾合拢。
她不愿回想,也无法彻底割舍。
于是她选择归来,在寂静里寻找节奏,在旧物中重拾呼吸。
她站在门前,脚边是那只斑驳花色的老猫。
阿斑是她从城里带回来的伙伴,毛色灰褐相间,眼神沉静,性子温顺却警觉。
它不喜喧闹,常蜷在她案侧,似能感知她的情绪起伏。
此刻它蹲在木箱旁,尾巴轻轻卷着后腿,抬头望她。
沈知意从包里取出一把小刀,割断门上缠绕多年的旧绳。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尘灰随风扬起,扑在衣袖上。
她掩住口鼻,缓步踏入堂屋。
屋内昏暗,蛛网垂于梁角,地面覆着薄层灰土,桌椅歪斜,显然多年无人打理。
她推开所有窗扇,让风灌入,吹散陈腐气息。
天色渐暗,必须在入夜前清理出可歇息的空间。
她先将阿斑安置在堂屋角落的竹篮里,铺上带来的旧毯,又喂了食,添了水。
老猫低头舔舐,动作缓慢,而后蜷成一团,静静望着她忙碌。
清扫从堂屋开始。
她用湿布擦拭桌椅,扫去地面尘土,搬开倾倒的条凳。
每一步都安静而有序,像在修复某种秩序。
汗水浸湿鬓角,她抬手抹去,继续俯身劳作。
待堂屋略显整洁,她转向门口的木箱——那是她最沉重的行李,也是唯一不愿假手他人的物件。
箱子厚重,木质泛黑,西角包铜,锁扣锈迹斑斑。
她弯腰尝试搬动,刚抬起便被门槛绊住,险些跌倒。
膝盖撞在门框上,疼得她停顿片刻,却未出声。
她靠着墙喘了口气,转身从门边寻了根木棍,垫上半块断砖,以杠杆之力缓缓挪动箱子。
木轮摩擦地面,发出低沉声响,终于将其拖至东厢房,置于靠窗的旧案前。
夜色渐浓,她点燃油灯。
火光摇曳,映在墙上如影浮动。
她坐在案前,望着那口木箱,指尖抚过锁扣。
母亲生前曾提过一句:“钥匙藏在箱底夹层。”
她俯身摸索底板边缘,指腹触到一处松动木片,轻轻掀开,果然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小钥。
她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滞涩声响。
箱盖开启,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弥漫开来。
里面叠放着几件旧衣,一方砚台,一本皮面笔记本,还有几册泛黄的书信。
最底下压着一册未装订的手稿,纸页微黄,线装粗简。
她取出翻看。
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往事如雾,可散不可追。”
墨迹湿润,笔锋清晰,仿佛刚刚写下不久。
她心头一震,反复查看纸张新旧、笔迹深浅,确认并非自己所写。
她从未见过这本手稿,更未动笔写下这句话。
窗外风起,院中那棵百年桂花树轻轻摇曳,枝影投在窗纸上,如人踱步。
她凝视那行字,指尖微微发颤。
就在此时,阿斑跃上案头,悄无声息地蜷在她臂侧,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安抚,又像是守护。
她伸手轻抚猫背,目光仍落在手稿上。
那句话像是一声低语,穿透时光而来。
她不明白执笔者是谁,也不知这手稿为何藏于箱底。
但她能感觉到,某种隐秘的联系正在形成——每当她靠近这本手稿,砚台便微微发暖,仿佛有人曾在同一张案前书写,余温未散。
她翻开笔记本,在首页写下一行字:“桂语斋——愿以一杯茶,暖一段心。”
字迹清秀,力道平稳。
这是她为未来茶铺定下的名字,也是她对新生活的期许。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院角那棵桂花树。
树冠苍劲,枝叶繁茂,春末的嫩芽己悄然萌发。
晚风拂面,带来一丝清甜的气息。
她低声说:“我们留下。”
阿斑从案上跳下,踱到床脚的棉毯上,盘身卧下,尾巴轻轻摆动,像在巡视领地。
它始终未离她左右,今日尤为警觉,尤其在手稿出现时,耳朵微动,瞳孔收缩,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沈知意将手稿放在枕边,吹熄油灯。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照在案上的砚台,表面竟隐隐透出一丝温润光泽。
她躺下,闭眼,耳边是风过树梢的轻响,鼻尖残留着旧纸与木香的气息。
她不知那手稿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墨迹如新。
但她知道,自己己经开始想写点什么了。
窗外,桂花树影轻摇,仿佛回应她的念头。
这一夜,无人知晓,一页未尽的文字,正等待被续写。
而雾,正在缓缓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