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暮春时节的顾府,总被一层若有似无的潮湿水汽笼罩。庭院深处的库房久未清扫,
蛛网在梁上结了又破,破了又结,唯有墙角那只雕花木箱,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
箱中静静躺着一面缠枝牡丹纹古铜镜,镜面如秋水般澄澈,却似藏着无尽的幽暗。近来,
府中开始流传这面镜子的异闻——夜阑人静时,镜中常会映出一个陌生女子的身影。
她身着淡青色襦裙,面容清秀却毫无血色,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哀戚,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连一声叹息都发不出。下人们私下里窃窃私语,
都说这是镜中寄居的孤魂,是顾家祖上欠下的冤债找上门来了。唯有大小姐顾清越,
在某个深夜与这女子对视后,从她无声的眼神与手势中,捕捉到了一丝隐秘的指引。
那指引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牵引着她拨开府中层层迷雾,走向一间尘封多年的密室。
当密室的门吱呀作响地打开,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往事、一桩因嫉妒与贪婪滋生的罪孽,
终于在镜光的反射下,暴露在天光之中,无所遁形。
第一章 镜中异影顾府的西跨院是大小姐顾清越的闺阁,院内种着两株百年海棠,每到春天,
粉白的花瓣便簌簌落在窗台上,像是给青石板路铺了层薄雪。这日午后,
管家福伯领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红木托盘走进院来,托盘上盖着块深紫色锦缎,
边角处绣着顾家的云纹家徽。“大小姐,库房清理时找出件旧物,瞧着是件古物,
特来给您过目。”福伯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顾清越正坐在窗前临摹《兰亭集序》,闻言抬起头。她今年十六岁,生得一副鹅蛋脸,
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只是性子沉静,平日里话不多,更多时候是捧着本书坐在海棠树下,
像幅安静的水墨画。她放下手中的狼毫,走到托盘前,
轻轻掀开锦缎——一面半人高的古铜镜赫然映入眼帘。铜镜的镜钮是一朵立体的缠枝牡丹,
花瓣层层叠叠,纹路细腻得能看清每一根叶脉,镜缘处环绕着缠枝莲纹,虽历经岁月,
铜绿却不多,只在纹路缝隙处泛着淡淡的青绿色,反而更添了几分古朴雅致。
顾清越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镜缘,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
竟似有一丝微弱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这是哪位先祖的物件?”她转头问福伯。
福伯想了想,皱着眉回忆道:“老奴记得,库房的账册上写着,这是前明时期的物件,
是当年顾家一位姑奶奶的嫁妆。具体是哪一位,年代太久远,账册上也没写清楚。
不过您瞧这镜面,打磨得多光亮,照人比玻璃镜还清楚呢。”顾清越走到镜前,
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镜中的自己穿着月白色襦裙,发间别着一支珍珠簪,
影像清晰却又带着一层朦胧的古意,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看过去,别有一番韵味。她心中欢喜,
便让小厮将镜子摆在闺阁西侧的梳妆台前,正对着窗户,这样白天梳妆时,
便能借着天光看清镜中的模样。起初几日,顾清越只是觉得这面镜子雅致,并未多想。
直到五日后的一个深夜,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刚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海棠花的清香。
她处理完母亲留下的一箱书信,已是三更天,丫鬟早已睡下,
闺阁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她摘下发间的珠钗,随手放在梳妆台上,正准备解衣就寝,
目光无意间扫过铜镜。烛火摇曳,镜中的自己影像有些模糊,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可就在她准备移开目光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在她身影的侧后方,
似乎还立着一个淡淡的人影!那身影纤细,穿着淡青色的襦裙,裙摆处似乎绣着什么花纹,
只是影像太淡,看不真切。顾清越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身后——闺阁内帘幔低垂,绣着兰草纹样的帐子静静垂在床边,
除了她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再无其他身影。“是眼花了吗?”她喃喃自语,
伸手按了按胸口,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烛火晃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曳,倒真有些像人的轮廓。她定了定神,
觉得是自己连日来太过劳累,才出现了幻觉。可当她再次转向铜镜时,
那淡淡的人影竟清晰了些!这一次,她能看清女子的面容——柳叶眉,杏核眼,鼻梁小巧,
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只是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没有一丝血色。
女子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哀愁,嘴唇微张,
像是在急切地诉说着什么,可任凭顾清越怎么凝神细听,都听不到半点声音。
“鬼……”顾清越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手脚冰凉,几乎要失声惊叫。
她从小读的是圣贤书,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得不怀疑,
这世间真的有无法解释的存在。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紧紧盯着镜中女子,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恐惧,
眼神中闪过一丝歉意,却依旧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镜中,哀哀地看着她,
目光里满是无助与恳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清越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烛火的光影在镜面上晃动,女子的身影也跟着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火星溅落在烛台上,光影猛地一颤。
顾清越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再看铜镜时,镜中的异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她自己苍白惊惶的脸,鬓发凌乱,眼神中满是惊疑。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直到烛火渐渐微弱,才缓过神来。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带着雨后的湿气,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回头看向铜镜,镜面平静如秋水,
倒映着梳妆台上的珠钗与烛台,再无半点异常。可那晚的景象,
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顾清越的心湖,漾开了层层涟漪。接下来的几日,每逢夜深人静,
烛火昏黄之时,那镜中女子便会准时出现。有时只是匆匆一瞥,
身影模糊得像团雾气;有时则清晰得能看清她衣襟上绣着的细碎兰花纹样,
甚至能看到她袖口处磨出的毛边。她发现,女子并非每次都只是站着,有时会伸出手指,
指向某个方向;有时则会双手交叠,做出推拉某个沉重物件的动作,眉头紧锁,
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顾清越渐渐放下了恐惧——这女子从未有过任何骇人之举,
她的眼神太过哀伤,动作太过急切,更像是一个有未了心愿、无法安息的冤魂,在向她求助。
这夜,女子再次出现在镜中。顾清越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前,轻声问道:“你是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镜中的女子听到她的话,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嘴唇张合的速度更快了,可依旧发不出声音。她伸出手指,再次指向闺阁西侧的墙壁,
眼神中的恳求越发急切,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顾清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靠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衣柜,衣柜上雕着百子图,
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她从小看到大,从未觉得有任何异常。可当她再次看向镜中时,
女子已经消失了,只留下铜镜中自己疑惑的脸庞。她摸着下巴,
陷入了沉思:这面镜子、镜中的女子、西侧的墙壁……这些事物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联系?
第二章 无声指引接下来的几日,顾清越开始留心观察镜中女子所指的方向。
西侧墙壁前的紫檀木衣柜高约八尺,宽约六尺,柜身厚重,是用整块紫檀木打造的,
寻常人根本挪不动。衣柜的门是对开的,门上镶嵌着黄铜合页,因为年代久远,
合页上已经生了层淡淡的铜绿,每次开关都会发出“吱呀”的响声。
顾清越每天都会借着整理衣物的名义,仔细检查衣柜。她打开柜门,里面挂满了她的衣裙,
从春衫到冬袄,叠得整整齐齐。她伸手摸了摸衣柜的后壁,是光滑的木板,
没有任何缝隙;又检查了衣柜的两侧,除了雕刻的花纹,也没有异常。可每当她站在镜前,
总能想起女子指向墙壁的手势,心中的疑惑便越发强烈。
她又开始回想女子的动作——双手向前推,身体微微后倾,眉头紧锁,
像是在推一个极其沉重的东西。那动作不像是推门,倒像是在移动一个带有滑轨的物件。
“滑轨?”顾清越突然想到什么,她蹲下身,仔细观察衣柜与地面的接触处。
衣柜的底座是方形的,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与地面贴合得严丝合缝。她伸出手指,
沿着底座的边缘摸索,当摸到靠近墙角的位置时,指尖突然触到一道细微的划痕。
那划痕与地面的木纹方向不同,是横向的,而且非常陈旧,缝隙里积满了灰尘,若不仔细看,
根本发现不了。“难道这衣柜是可以移动的?”顾清越心中一动。她站起身,
走到衣柜的一侧,双手抵着柜身,用力向前推。衣柜纹丝不动,
她甚至能感觉到柜身传来的沉重力道,像是扎根在了地面上。她又换了个方向,
试着向侧面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是我想多了吗?”她有些泄气,靠在衣柜上,
看着铜镜发呆。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黑眼圈——这些日子,
她总是想着镜中女子的事,睡得很不安稳。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话。
母亲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曾告诉她,顾家的老宅里藏着许多机关,有些是为了防盗,
有些则是为了藏匿贵重物品。“比如你房间里的这个衣柜,看着沉重,其实是有巧思的。
”母亲当时笑着说,可还没等她细说,就被继母王氏打断了。
继母王氏是父亲三年前续弦的妻子,父亲常年在外为官,府中大小事务都由王氏打理。
王氏表面上对顾清越十分慈和,每天都会派人送来点心汤水,逢年过节还会给她添置新衣,
可顾清越总能感觉到她笑容背后的疏离。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王氏与心腹嬷嬷说话,
嬷嬷问王氏:“大小姐都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了,咱们要不要早点为她谋划谋划?
”王氏却冷笑着说:“一个没娘的孩子,能有什么好前程?安分守己就好,别想着攀高枝。
”从那以后,顾清越便越发谨慎,府中的下人大多是王氏提拔起来的,
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如今,关于衣柜的疑惑,她也只能自己慢慢摸索。这夜,
顾清越估摸着府中众人都已睡下,便悄悄起身,点了盏小巧的琉璃灯。她走到衣柜前,
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推动衣柜。这一次,她没有用蛮力,而是仔细观察衣柜底座的划痕,
试图找到机关的痕迹。她蹲下身,借着琉璃灯的光,一点点清理划痕里的灰尘。
灰尘被清理干净后,她发现划痕其实是一道凹槽,凹槽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圆孔,
像是用来插什么东西的。“难道机关在这里?”她心中一喜,伸手摸向圆孔。圆孔很深,
指尖触到里面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似乎是个按钮。
她用力一按——“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衣柜底座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弹开了。
顾清越连忙站起身,再次推衣柜。这一次,衣柜竟真的动了!虽然依旧沉重,但只要用力,
就能慢慢向侧面移动。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挪动衣柜,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浸湿了鬓发。
移开约莫两尺后,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暗门!暗门与墙壁的颜色一致,
边缘处有细微的缝隙,若不是衣柜移开,根本看不出这里藏着一扇门。
一股陈腐的气息从暗门后涌出,带着尘土与霉味,像是尘封了几十年的空气突然被打开,
呛得顾清越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铜镜,镜中平静无波,
那个女子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她深吸一口气,端起琉璃灯,伸手轻轻推开暗门。
暗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狭窄石阶,石阶上布满了灰尘,每一级台阶的边缘都有些磨损,
显然曾经有人经常走动。顾清越矮身钻进暗门,沿着石阶慢慢向下走。石阶很陡,
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琉璃灯的光在前方摇曳,照亮了前方的路。走了约莫十余级台阶后,
眼前豁然开朗——一间不大的地下室出现在眼前。地下室的四壁是青砖砌成的,
墙面上布满了青苔,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地下室的一角堆放着一口樟木箱子,箱子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锁芯里塞满了灰尘,
箱子表面也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顾清越走到箱子前,
借着琉璃灯的光仔细观察。樟木箱子的材质很好,虽然历经岁月,却没有腐烂,
只是边角处有些磨损。她尝试着提了提铜锁,锁身很重,却已经锈得打不开了。
她从发间拔下一支银簪,将簪尖***锁芯,用力撬动。“咔嚓”一声,铜锁应声而断,
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突兀。顾清越屏住呼吸,
侧耳听了听,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她这才放心地打开箱子——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金银财宝,
而是一些女子的旧物。几件半旧的衣裙叠放在箱子左侧,料子是普通的细棉布,
样式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款式,裙摆处绣着兰花纹样,
与镜中女子襦裙上的花纹一模一样;箱子的右侧放着几本书册,
封面上写着《女诫》《内训》,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处有些卷曲;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妆奁,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不值钱的珠花和银钗,珠花的珠子已经失去了光泽,
银钗也生了层黑锈;箱子的最底层,放着一叠用丝线仔细捆扎好的信笺,信纸是浅粉色的,
边缘处印着兰草纹。顾清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开扉页,
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林婉如”三个字。字迹娟秀,笔锋细腻,
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很有文采。“林婉如?”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却从未在府中的族谱或长辈的闲谈中听过这个名字。她又拿起那叠信笺,解开丝线,
抽出一张信纸。信上的字迹与扉页上的一样,都是林婉如的手笔。
信的内容是写给“芸娘”的,语气亲昵:“芸姐姐,昨日你教我绣的兰草纹,我终于绣好了,
等明日我拿给你看,你可不许笑我绣得丑……”落款日期是“天启三年暮春”,
距今已有四十余年。“芸娘?”顾清越突然想起,去年冬天,
她陪父亲的老嬷嬷张妈晒太阳时,张妈曾无意中提起过,父亲早年有一位姑姑,
闺名唤作顾芸娘,是祖父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只是这位姑姑在年轻时就去世了,
具体是怎么死的,张妈却含糊其辞,只说是“染了急病,没几天就去了”。
当时顾清越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张妈当时的神色有些闪躲,像是在隐瞒什么。
难道信中的“芸娘”,就是自己的姑母顾芸娘?林婉如又是谁?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顾清越的心头。她继续翻看信笺,大多是林婉如写给顾芸娘的日常琐事,
比如“今日厨房做了桃花糕,我留了几块,
放在你房里的食盒里了”“昨日先生讲的《诗经》,我还有几句不懂,明日想向你请教”,
字里行间满是少女间的亲昵与依赖。顾清越拿起那个妆奁,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她轻轻晃动妆奁,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似乎有东***在夹层里。
她仔细检查妆奁的底部,发现底板是活动的,她用指甲抠住底板的边缘,轻轻一掀,
底板果然被掀开了——里面藏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是深绿色的锦缎,已经有些褪色。
顾清越将小册子拿出来,翻开一看,竟是一本日记!日记的第一页写着“林婉如自叙”,
日期是天启元年正月。她借着琉璃灯的光,一页页仔细翻看,
心脏随着文字的内容一点点沉下去。第三章 密室遗秘日记的前半部分,
记录着林婉如与顾芸娘在顾府的快乐时光。林婉如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是朝廷官员,
可惜后来遭人诬陷,被罢官流放,母亲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天启元年,
十五岁的林婉如走投无路,想起父亲曾与顾家老爷子是故交,便千里迢迢投奔顾府。
顾芸娘比林婉如大两岁,性子温婉,待人热情。初见林婉如时,
便拉着她的手说:“以后你就住我隔壁,咱们一起读书、绣花,就像亲姐妹一样。
”从那以后,两人形影不离。日记里写着她们春日在海棠树下扑蝶,夏日在荷池边纳凉,
秋日在庭院里赏菊,冬日围着火炉煮茶——字里行间满是少女的天真烂漫,
连笔尖都似沾着蜜。“今日芸姐姐教我画兰草,她说我画的兰叶太僵硬,像枯树枝,
笑得直不起腰。我不服气,非要跟她比,结果画到天黑,还是她画的更有灵气。芸姐姐说,
画画要用心,要懂花草的心思,就像做人一样,要真诚。”“昨日先生考《论语》,
我有两句背错了,被罚抄十遍。芸姐姐偷偷帮我抄了五遍,还塞给我一块桂花糕,
说‘别难过,下次咱们一起背,肯定能记住’。有这样的姐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