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马车内，道台夫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深灰色粗麻布衣上虽然打着好几处补丁，可却一点不显邋遢，打眼看上去反而极为干净。
头发不是惯常穷人家那种油腻地贴在头皮上，蓬松顺滑的黑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别了一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鹅黄色小野花。
小脸白白净净，十五六的年纪虽还未真正长开，但眉眼中已经有了遮不住的艳色。
周氏目光往下，这身段也纤丽挺拔，那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圆润，粉白的指甲盖里没有一丝的脏污，让人看着就十分舒心。
道台夫人的眉头舒展了一分，开口问道：“嬷嬷说，你有法子让小儿不再啼哭？”
金玉贝微微点头，声音中没有一丝的惊慌，语气不卑不亢，就连同是说得常州府方言，都不似奶娘那种刚硬高亢，反而多了几分姑苏的软糯。
“回道台夫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会一些婴儿护理，小公子哭成这样，小女或可一试，若能解了小公子的哭闹，那也是夫人与小公子福泽深厚！”
道台夫人有些意外，她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姑娘。
“你，读过书？”
金玉贝点头，“什么都瞒不过道台夫人，小女的父亲是个秀才。”
马车下的哭声又大了一分，道台夫人叹息一声。
“罢了，你试试吧！若能让公子不再哭闹，我定会赏你。”
她给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嬷嬷，嬷嬷向车下唤了一声。
“奶娘，小心抱着三公子上车来！”
“什么？这丫头能让公子不哭闹？！”
奶娘瞪大眼别过身，用肩膀侧对着金玉贝，阻止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白了眼金玉贝，看向周氏。
“道台夫人，这丫头才多大，也不知干净不干净！公子金尊玉贵，可不敢开这种玩笑。”
她说着竟转过身，拿后脑勺对向了金玉贝。
龚嬷嬷也同样心存疑虑，看向周氏。
“夫人，要不，还是让这丫头下车吧，兴许……兴许咱们回了府，公子就不哭闹了。”
周氏闻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了，这些话我听了十几天，若有法子，我也不会月子还没出，就带着修远出门！莫要多说，让这姑娘试一试又何妨。”
金玉贝微笑着向奶娘开口，“这位是奶娘吧，我瞧你胸口都湿了一大片，不如把三公子给我，这样湿哒哒的，三公子和你都不舒服。”
她边说边上前伸手去抱，奶娘却又退后了一步。
“不，不行，万一……万一你弄痛了三公子呢？！”
她手中仍死死抱着襁褓，斜睨着金玉贝，身上透出浓浓的敌意。
“奶娘，你放心，我的手在上马车前用草木灰水洗过了，干干净净，我一定会万分小心，夫人喊停，我便立即停手。”
金玉贝态度谦和，就衬出了奶娘有些不知分寸。
周氏开口的语气冷了三分。
“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还不把孩子给这姑娘！”
龚嬷嬷剜了一眼奶娘，奶娘这才不情不愿松开了手。
金玉贝十分娴熟得一手托住孩子的头，一手稳稳托住其腰臀，三公子的小小软软的身体便自然地贴合在金玉贝的臂弯里，就像躺在天然的摇篮中。
“三公子，喔哦，我知道三公子已经很乖了，让我来瞧瞧，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呢，噢哦……”
金玉贝小时候在乡下就替亲戚带过几个娃，带娃绝对是驾轻就熟。
她用轻柔舒缓的呼吸式发声说话，这种低频的轻声最能安抚孩子。
也许是她的动作特别轻柔，也许是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又或许是她的运气好，三公子的哭声竟然真的低了下去，周氏见了，默默坐直了身子。
大红缎面襁褓中的孩子有些瘦弱，因长时间哭闹，身上出了一身汗，可却依然在扭动身体，仿佛在用这种肢体语言斥说着无奈和不适。
金玉贝见了，心中怜惜，声音又柔了三分。
“三公子，别怕，我帮你看看！”她边说边解开襁褓，鼻尖轻嗅，眉头微微蹙起。
周氏敏感心细，立刻问道：“怎么了！”
金玉贝手下不停，“夫人，这襁褓口束得太紧了点，我先解开，给公子松快一下。”
襁褓是奶娘系的，这句话在奶娘听来无疑是一种挑衅，她正要开口，被嬷嬷轻咳一声阻止。
金玉贝打开襁褓，就见才两周的婴儿小手攥成拳头，两条腿一个劲往肚子里缩，哭得嗓子都带了点沙哑。
婴儿的肚脐处盖了块棉布，还散发出一股子淡淡的酸腐味儿，她正要伸手去掀布，奶娘却再也按捺不住，在对面拔高了音量。
“你别碰，那是公子的脐带！弄伤了公子你一家老小都要陪命！”
她这作派，似乎在场几人中她才是主子一般，今日她几次三番的作为让周氏和嬷嬷都心中不快。
常州府不比京师，周氏随自家相公到这里几月，虽是千挑万选出了这么个妇人做奶娘，但她这人素来讲究挑剔，其实心里还是不满意的，见奶娘横加阻挠，不由拉下脸来。
“方氏，给我退到一边去，闭上嘴！”
金玉贝手指捏起了那块被染成黄色的白棉布。
只见棉布下，肚脐残端还沾着些黏糊糊的东西，边缘泛着淡淡的红。
指尖刚碰到婴儿的肚皮，三公子就憋红了脸，再次发出尖锐的哭声。
奶娘方氏在旁幸灾乐祸嘟。
“我就没见过哪家十几岁的小丫头会带娃的。”
金玉没直接反驳，只拿起婴儿的小手，柔声对周氏说：
“夫人您看，三公子手都凉了，却哭得浑身冒汗，定是肚子里胀得疼，肚脐这儿有些发炎倒不打紧，只需每日勤加清洗，保持干爽即可！”
周氏犹豫着一下点头，“那肚脐大夫也说了不打紧，可他依然哭闹的厉害！”
金玉贝将那块白棉布盖上，重新婴儿身上的襁褓松松包好。
“公子的肚脐护理好，过上七八天就能好，腹部胀痛才是他哭闹的原因，我先给公子排下腹中胀气！”
她边说，边轻柔将孩子抱起，在几人的惊呼声中将将婴儿的身体翻转，轻松调整为“飞机抱”姿势。
看着趴在金玉贝小臂上，脑袋倚在臂弯处的儿子，周氏惊得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