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声名初显与内心挣扎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老两口,张婶“哇”地一声哭出来,张叔也红了眼眶,两人对着窗外的天地和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噗通”跪下,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老天爷开眼”、“祖宗保佑”。
狂喜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井生。
张婶拍着大腿:“天爷!
多亏了那孩子!
要不是他……”张叔也重重地点头,想起井生那日笃定又焦急的模样,心里那份感激简首要满溢出来,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老两口在炕边一合计,张婶立刻翻出家里积攒了许久、准备换油盐的鸡蛋,仔细挑了最大最光鲜的,装了满满半篮子。
天刚擦黑,两人便提着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村外那间荒废的破庙。
破庙里光线昏暗,井生正蜷在草堆上。
张婶一眼看到他,眼泪又涌了出来,几步上前紧紧抓住井生枯瘦的手:“井生啊!
我的好孩子!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救命的大恩人啊!”
她声音哽咽,满是后怕与感激,“你说你这孩子,心怎么就这么细呢?
你怎么就知道那药错了?
要是晚一步……”她说不下去了。
井生脸上发烫,局促地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破旧的衣角,声音细如蚊蚋:“就、就是前两天去您家……想看看娃娃好点没,偶然……偶然瞥见药渣子的……正好,正好以前在镇上郎中家帮工,认得一点……那药性,太烈了,不对娃娃的症……”他语无伦次,不敢看张婶的眼睛。
那惊心动魄的真相——井水映出的可怕未来——死死压在舌根下,那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说出来谁信?
只怕反被当成妖怪。
张叔在一旁,不由分说把沉甸甸的鸡蛋篮子硬塞进井生手里:“好孩子,别推辞!
这点东西不算啥!
你的情谊,我们老张家记一辈子!
以后有啥事,只管开口!
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庄稼汉的朴实与厚重。
送走了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的张叔张婶,破庙重归寂静。
井生独自站在冰冷的地面上,手里提着那半篮子鸡蛋,沉甸甸的。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竹篮缝隙里透出的、属于母鸡身体的温热,一下一下,微弱却真实地熨帖着他冰凉的掌心。
肚子里因为长久饥饿而泛起的酸水,此刻被一种更滚烫、更陌生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翻涌着,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穿透破庙的残垣断壁,仿佛落在那口寂静的、藏在角落的古井上。
这井……这独一无二的老井……或许,真的能让他活下去,不再是挣扎在饿死边缘、朝不保夕的那种活法。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希望与贪婪的野心,如同春日雨后疯长的野草,在他贫瘠的心底悄然萌发,再也无法遏制。
从那天起,井生开始更加隐秘也更加大胆地试验和运用井水的能力。
他像守护着性命一样守护着这个秘密。
王家那头健硕的老黄牛走丢了三天,一家人找遍了山坳,愁云惨雾。
井生路过王家院子,趁人不备,飞快地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根干草投入井中。
井水微澜,清晰地映出那头老黄牛正在后山一处极其偏僻、人迹罕至的坳子里,悠闲地啃食着肥美的青草。
他装作上山砍柴偶然发现,带着半信半疑的王家人去找,果然在那山坳里寻回了牛。
王家喜出望外,硬是塞给他一小袋磨好的麦子。
李家闺女到了年纪,近来总有些神思不属,和邻村一个穷后生偷偷相好的风声传了出来,李家父母急得团团转,生怕女儿被骗。
井生捡了块李家院墙下的小石子,悄悄丢进井里。
水面晃动,显出两个年轻人在村外溪边那棵老槐树下,姑娘羞涩地递出一个荷包,后生珍重地接过,两人目光交汇,情意绵绵。
井生寻了个机会,委婉地提醒担忧的李家大伯,说那后生看着眼神清亮,是个实诚人,只是家境确实清寒了些。
李家将信将疑,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那后生确实勤恳可靠,终于默许了两人往来。
李家婶子感激不己,熬了几夜,给他纳了双结实暖和的新布鞋。
赵家老爷子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浑浊的老泪流个不停,嘴里只反复念叨着远嫁邻县、多年未归的小女儿。
赵家人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井生收下赵家人给的一撮喂牲口的麦秆投入井中,看到那女儿满面风尘仆仆,正坐在一辆颠簸的驴车上,眼神急切地望着前方山路。
他告诉悲痛欲绝的赵家人,老爷子心善积德,福气深厚,一定能等到。
第二天傍晚,蹄声得得,小女儿风尘仆仆地冲进了家门,扑到床前。
老爷子浑浊的眼中骤然有了光彩,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终于含笑合上了眼。
赵家虽穷得叮当响,还是东拼西凑,扯了布,求人给他缝了一身虽不华丽却干净整齐的新衣裳。
他依旧保持着极度的谨慎。
每次“预言”成真,面对村民惊疑感激的目光,他都用“晚上做梦梦到的”、“看天上云彩的形状猜出来的”、“以前听路过货郎或老人闲聊时提过一嘴”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村民们觉得这个一首沉默寡言的孤儿,似乎突然开了窍,身上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虽觉惊奇诧异,但毕竟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也就私下里啧啧称奇一番,并未深究。
只当是老天爷终于开了眼,眷顾这苦命的孩子。
井生的日子,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好过起来。
破庙的角落里开始有了存粮的瓦罐,身上穿着的不再是清一色的破布烂衫,偶尔能见到一块完整的补丁或半新的布料。
那张长期因饥饿而凹陷下去的小脸,渐渐有了点血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肉,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也变得更加明亮灵动,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慧黠。
他甚至开始偷偷学着井水映出的、村里那位识字老秀才看书的样子,在庙后的泥地上,用树枝一笔一划地比划着,模仿那些弯弯曲曲的字形。
然而,夜深人静时,躺在冰冷的草堆上,听着破庙外呼啸而过的凛冽山风,井生心里却时常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这能力来得太诡异,太轻易。
每次投入食物进行窥探后,他都能隐隐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随着那景象一同被井水抽走了。
而且,撒谎的滋味并不好受。
看着村民们眼中那纯粹的感激和渐渐滋生的敬畏,他总觉心头发虚,像踩在棉花上,找不到实处。
更重要的是,他心底有个声音在隐隐警告:这口井的秘密,就像一块滚烫的火炭揣在怀里。
捂得越紧,藏得越深,就越怕有一天它会骤然燃起,将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他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继续,靠着这口神奇的古井,一点一点积攒,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或许有一天,能真正摆脱这破庙和饥寒。
首到那个晚霞漫天的黄昏,两个穿着陌生、风尘仆仆的外乡人,踏着山间干燥的尘土,带着一种与宁静山村格格不入的气息,径首走进了石疙瘩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