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惊魂雨下得像是天漏了。砸在瓦上，不是噼啪声，是沉闷的、擂鼓一样的轰响。
院子里的土早就喝不下去，混浊的黄水裹着草屑、鸡粪，漫过门槛，往屋里淌。
我缩在堂屋的门槛后面，看着外面那片狂暴的、白茫茫的水世界。爹蹲在屋檐下，佝偻着背，
嘴里那根旱烟一明一灭，烟雾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了。“栓子，怕不？”爹没回头，
声音混在雨声里，有点模糊。我摇摇头，想起他背对着我，又大声说：“不怕！
”其实心里是怵的，这雨邪性，下了三天，没有停的意思，后山那片天，黑得像锅底，
还隐隐有闷雷一样的声音滚过来，不是雷，是山在哼哼。村里敲锣了，哐哐哐，
夹杂着人声吆喝，听不真切，但那股惶急能穿透雨幕。爹猛地站起身，
把烟锅子在门框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到水里，嗤啦一下就没了。“我得上后山看看。
”他转身进屋，从床头那个乌黑油亮的木箱子底，摸出个东西，揣进怀里。
那东西用厚油布包着，长条状，我看过，是把木头槌子，黑黢黢的，槌头比爹的拳头还大，
柄被磨得光滑，泛着一种深沉的、像是浸透了岁月的光。村里小孩都笑我，
说王栓他爹是个傻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就守着个破木槌当宝贝，碰都不让碰。爹从不解释。
他只是有时候会拿着那槌子，坐在门槛上，对着后山的方向发呆，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槌柄，
眼神飘出去老远。2 古庙崩塌“看好家。”爹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粗粝得像老树皮，
却很暖。他披上那件破烂的蓑衣，冲进了雨里，身影很快就被白茫茫的雨水吞没了。后山。
古庙。那庙不知道多少年了，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青色的砖，屋顶长满了荒草，
比人还高。村里老人说那庙早就没了香火，供的是谁也都说不清了。爹却常去，不去的时候，
也总望着那边。我趴在门槛上，心里慌得厉害。那闷雷似的响声越来越清晰，不是一声声，
是连成一片，从地底深处闷闷地传上来，带着整个村子都在微微发抖。狗不叫了，
鸡也不扑腾了，连雨声都压不住那种让人心慌的震动。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好像小了点，
但另一种嘈杂的人声从后山方向涌来。我听见有人带着哭腔在喊：“塌了！庙塌了！
”我猛地站起来，腿有点麻。3 封印之谜几个人搀着爹回来了。他一身泥水，
蓑衣不知丢哪儿去了，脸上被什么划了道口子，渗着血，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搀扶他的人，
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疯了，王老栓真是疯了……”搀着他的根生叔喘着粗气，
对围上来的人说，“地基垮了一大片，露出个黑窟窿，他非要往里钻，拉都拉不住！
嘴里还念念叨叨说什么……钥匙，门……”爹谁也没理，被扶到床上躺下，眼睛还瞪着房梁。
村里人议论纷纷，眼神怪异地看着我们家这破败的堂屋，最后又都被根生叔劝走了。临走，
有人小声嘀咕：“……早就觉得他家不对劲，守着个破槌子……”屋里只剩下我和爹。
他忽然动了，侧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嘴唇翕动。我凑过去。“栓子……”他声音嘶哑，
气若游丝，
“槌……槌子……在箱底……拿着……去……去看看……”他眼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像是烧尽的柴火里最后蹦出的火星，灼人。“后山……洞……敲……敲……”话没说完，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蜷缩成一团，再问，他只是摇头，闭上眼睛，
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那天夜里，爹发了高烧，嘴里说着胡话，断断续续，
听不真切的词：“……守……不能开……兽……”还有像是经文，
又像是咒语一样拗口的音节。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灌了碗草药，摇摇头走了。雨还在下，
但那种地底的闷响，好像停了。一种更深的、死寂般的安静笼罩下来。第二天下午，
爹醒了片刻，神志清醒了些。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甲掐得我生疼。“栓子，”他看着我，
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沉重的嘱托，“那槌，是咱家祖祖辈辈的命。
是钥匙……鲁班锁，认得吧？最精巧的那种……那洞，只有它打得开，
也只有它……能关得上。”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庙没了，东西露出来了，
你得去……拿着槌，进去，敲敲那墙……你就明白了……咱家守的不是庙，
是……是……”他没能说完那个词，又是一阵昏沉。我心里乱得像一团麻。鲁班锁我见过，
爹以前用木条给我做过简单的，几根木头咬在一起，不用钉子不用胶，看着复杂，
找到关键那根，一抽就散。那黑黢黢的木槌，是钥匙？守的不是庙，是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住了我的心脏。我看着爹枯槁的脸，
看着他即使在昏睡中依然紧皱的眉头，想起他平日里对着后山发呆的样子，
想起他摩挲木槌时那遥远的神情。我走到床头，打开那乌黑的木箱子。
里面是几件破旧的衣服，散发着霉味。我伸手到底，
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被油布包裹的东西。拿出来，解开油布。那把木槌静静地躺在我手里。
比想象中沉。黑沉沉的颜色，不是油漆，像是被什么浸润了千百年。槌头非圆非方，
有着难以言喻的、流畅又古怪的弧度，上面似乎刻着极细的纹路，但磨损得太厉害，
看不真切了。柄部光滑异常，刚好契合我的手掌，仿佛它天生就该被我握着。冰凉的触感。
但握住没多久，一股淡淡的温润就从木头深处透出来。
外面关于后山古庙地基塌陷、露出黑洞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村子，
带着各种添油加醋的恐怖传闻。有人说看见了里面冒黑气，有人说听见了怪声，没人敢靠近。
根生叔带着几个胆大的后生白天去洞口转了一圈，撒腿就跑，说是阴风阵阵，邪门得很。
我知道，我必须去。4 黑暗深渊趁爹昏睡着，我揣好木槌，找了半截蜡烛，揣上火柴，
悄悄溜出了门。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踩下去，泥浆能没到脚踝。后山静得可怕，
连鸟叫虫鸣都没有。那片熟悉的废墟出现在眼前，比想象中更彻底，
原本庙宇的位置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巨大的青石地基错位、断裂，
露出一个朝向山体的、不规则的黑黝黝的洞口。像一张沉默的、等待着什么的巨口。
一股带着土腥和陈腐气息的风从洞里吹出来，冷飕飕的，吹得我汗毛倒竖。
洞口附近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砖石，还有几串凌乱往外跑的脚印，是根生叔他们的。
我站在洞口，往里望去，一片深邃的黑暗，光线进去几步就被吞没了。点蜡烛的手有点抖，
划了两次才划着火柴。微弱的烛光跳动着，勉强照亮脚下。我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洞里的阴冷直灌肺腑，迈步走了进去。洞口不大，但进去几步，空间陡然开阔。
借着手里的烛光，能看到这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穹顶很高，隐没在黑暗中。
脚下是平整的石板，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凝滞，
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空洞地回响。墙壁似乎也是石质的，烛光范围有限，
看不真切。我举高蜡烛，小心翼翼地向一侧墙壁靠近。走得近了，
才看清那墙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用一种巨大的、暗青色的砖石垒砌而成，
砖石之间的缝隙几乎细不可见，工艺精湛得惊人。而墙壁上，并非光秃秃的，刻满了东西。
是壁画。或者说，是某种记录。用极其古朴、写意的线条刻画的图案，
覆盖了整个视野所能及的墙壁。色彩早已在岁月中剥落，只剩下深深的刻痕。
上面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的像巨大的牛，却只有一只脚；有的像虎，
长着翅膀；还有吞吐火焰的巨蛇，翻江倒海的怪鱼……它们在肆虐，山河破碎，天空晦暗，
微小如蝼蚁的人群在奔逃、哀嚎。而在这些混乱与灾难的图案中，
总会出现一些穿着特定服饰的人，他们手持各种工具——规、矩、绳、墨，还有……槌。
他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建造。建造牢笼，建造封印，将那些可怕的生物引入特定的结构，
然后用巨大的、结构复杂的“锁”将它们封禁起来。那些“锁”的图案，
隐约能看出鲁班锁的影子，但复杂了千百倍，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力量。
壁画一幅接一幅，讲述着一个漫长而残酷的故事。烛光摇曳，那些刻痕仿佛活了过来，
在我眼前扭动、咆哮、然后被镇压、被封存。我的心跳得厉害，
手心里的木槌似乎也微微发热。我沿着墙壁慢慢往前走，沉浸在这震撼的史诗里。
不知走了多远，壁画的内容开始变化。那些凶兽的身影渐渐减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画面中的、沉寂的氛围。看守们的身影也变得孤独，
他们世代居住在某处，时刻警惕着封印的松动。最后，壁画定格在一座山的轮廓上，
山前有一座小庙。就是我们村的后山，和那座已经坍塌的古庙。庙旁，
画着一个手持木槌的小人，面向着大山深处。看守。囚笼。爹的话在我脑海里炸开。
“咱家守的不是庙，是……是……”是囚禁上古凶兽的牢笼！我浑身冰冷，
终于明白了“看守”二字的含义。不是守着香火，不是守着信仰，是守着这山体深处，
那些被祖先以无上智慧和技术囚禁起来的、足以毁灭世界的恐怖存在！而那把槌，是钥匙。
是维持，甚至可能是重启这庞大封印系统的关键！我停下脚步，看着手中这黑沉沉的木槌。
它不再是一件古怪的物事，它沉重得像是一座山。祖祖辈辈的鲜血和守望，
都浸透在这木头里。我该做什么？爹说，敲敲那墙。5 矩之觉醒我举起木槌，
它的重量此刻感觉分外真切。面对着刻画着最终封印画面的墙壁，我迟疑着，
用槌头轻轻敲了上去。咚。一声轻响，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想象中的地动山摇，没有凶兽的咆哮。是一段纷乱的、炽热的、带着硝烟和呐喊的记忆，
猛地撞进我的脑海！热。灼人的热浪裹挟着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天空是暗红色的，
像凝固的血。脚下的大地在不停颤抖，远处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鸣，
夹杂着某种非人的、充满戾气的嘶吼，震得人耳膜生疼。“顶住！西首癸位，地脉在松动！
把‘镇岳石’楔进去！”一个苍老却如同洪钟的声音在咆哮，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我，
或者说，记忆承载的视角——一个叫“王稷”的年轻工匠——正赤着上身，
汗水混着泥灰从紧绷的肌肉上淌下。他手里抱着一块刻满了符文的青色巨石，
那石头异常沉重，以他的力气也倍感吃力。周围是无数和他一样忙碌的身影，
穿着类似的粗布短褂，手持规、矩、墨斗、木槌，在各种巨大的构件间穿梭、敲打。
这里不是山洞，而是一片巨大的、露天的人工地基，格局依稀就是后来古庙的样子，
但规模宏大百倍。地基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幽暗的黑气从洞中不断逸出，
带着刺骨的寒意与腥臊，与周遭的灼热形成诡异的对比。那嘶吼声，正源自坑洞深处。
“稷儿！发什么呆！槌！”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喝道。王稷一个激灵，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身上沾满灰泥，
但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正死死盯着坑洞边缘一处正在微微震动的复杂木质结构。
那结构由无数木榫卯咬合而成，形制奇古，正是放大了无数倍、复杂了无数倍的鲁班锁！
此刻，结构的一处节点正在剧烈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将它撑开。老者手中，
正握着那把黑黢黢的木槌！槌头在他手中，似乎散发着微不可见的温润光华。“老祖宗！
”王稷应了一声，奋力将镇岳石交给旁边的人，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